言律很喜歡呆在實驗室裡。在學校的時候,多數時間都泡在那裡。
他将幾個玻璃瓶子鼓搗了一個下午。我瞧他瞧了一個下午。
我走到他身旁坐下,手肘撐在桌上,托了半邊臉瞧他。
眼見着言律手中的試管傾了過來,我将手伸過去,攤開掌心。
他頓住了,“這是鹽酸”。
“你倒啊”,我學着他的心如古井。
于是一管子的液體兜頭蓋臉地潑了過來,涼涼地,自臉頰滑至唇邊,入了口,鹹鹹地。
“鹽水啊”,我笑他。
他轉過半邊臉,将我瞧着,瞧得認認真真。
于是我收起了笑,端正了坐姿,讓他瞧個仔細。
“瞧出什麼了”,我近了幾分,在他的瞳仁裡看到了自己的臉。
“你的眼睛”,他說,“同言景很像”。
齊章也這麼說過,可并未告訴我理由,不過我也不是很在意。
但我在意他的理由,“哪裡像?”
“Lucifer's eyes”,總是不肯好好說話。
“你說的,是天使”,我非要他解釋清楚不可,“還是撒旦?”
“有區别麼”,他轉過去了。
我被他問住了,想了很久,“......無法反駁”。
言律拿起鑷子,加了一小塊不知何物丢進了試管,白氣騰了起來,液體開始變色。
我伸過手去碰了碰試管底部,燙熱。
他又将其傾了過來。
我依然攤開掌心,“嗯,這次真是鹽酸,你倒吧”。
“讓開,礙手礙腳”,聽起來,他有點生氣。
我聽話地縮回手,難得惹他起了情緒,怎麼都比無動于衷要好。
“你知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話出口,自覺有些歧義,便糾正道,“不對,該說是我第一次見到你,那時你還沒有注意到我呢”。
言律不理不睬,他知道我會說下去的。
“2014年7月11日”,我盯着他的臉,不放過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
他的動作變得遲緩了一點。
我滿意地道,“2014年7月10日,幽靈殺手殺死了曾犯下故意傷害罪的鐘韫”。
言律的動作仍是緩慢,卻穩得很,他甚至未擡一下眼皮。
“你的手受了傷......”,我慢條斯理地。
不知為何,他的眸光忽地一跳,語氣生冷,“你方才說是什麼時候見到我的?”
“7月11日,那個鐘韫死後的第二天晚上”,我不禁覺着奇怪。他從未有過這麼大的反應。
可是他沒有解釋,也不再問下去了。
我冥思苦想着那時所見所曆,實在想不出有何能令他如此反常的事情來,無奈,隻好繼續道,“你一個人坐在屋頂上,右手中指綁着紗布,瞧星星瞧得出神”。
“你在對面的那棟樓?”,他直接破解了我還沒來得及賣出去的關子。
“郁悶”,我一點都不郁悶,“你是怎麼知道的?”
似乎覺着這個問題很是愚蠢,他繼續專心緻志地搞他的玻璃瓶子。
“也是”,我自問自答,“樓頂上那麼空蕩蕩,若是有旁人一定瞞不過你的眼睛。而要看到27層樓頂上的你,也隻有對面那幢更高的樓了......不錯,當時我就在對面舉着個望遠鏡”。
疏星暗月下,他垂着眼睫,兩條長腿搭下去,幾乎大半個人都已在樓頂之外。那時,我以為他一定會跳下去。
但他什麼也沒有做。他安安靜靜地坐着,坐了一整晚,像個被抽去了發條的人偶。
我遠遠地瞧了他一整晚。
每隔一周,他便會去一個地方,那是一家位于九章區的兒童福利院。每每大包小包的進去,看包裝不是衣服就是零食,不到一個小時又空手出來。出于好奇,我進去了幾次,他似乎對兩個孩子很有興趣。
程潇潇。程誠。一個七歲,一個三歲。
這兩個孩子有什麼特别之處麼?我百思不得其解。
而後,齊章給了我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周亦宣,警方資料中,幽靈殺手的第一個受害者。
我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查出了他們之間的聯系。
奇妙又宿命。
言律自樓頂下來的時候,天光才刺破薄雲。他很擅長消失在别人的視野中,我幾乎要以為他已經發覺了我的存在。幸好,我又尋出了他的蹤迹。
或者說,我知道他會去哪裡。
他出現在兒童福利院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衣服,手裡還提着一大包甜點。
我自認喬裝技術還不錯,那一次,我大膽地跟了進去。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言律的臉上見到了那種難以言說的複雜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