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終究會失去,那麼努力得到它的目的是什麼?
我把這個問題去問言律。
化學實驗室裡,我轉過身來,趴在椅背上瞧着他擺弄那些瓶瓶罐罐。
就在我伸手要去拿一支試劑時,他開口了,“你問錯人了”。
“該問誰?”,我想知道答案。
“神”
“你信神?”,
“不信”
“那要如何問”
“不知道”
“你問過麼?”
“不記得了”
“為何要問”
“我不記得我問過”
“你替我問一問”
“我不認得他們”
“你不是說你不信神麼”
言律放下試管,“找茬來了?”
“整天說不過三句話,我怕你抑郁了”,我解釋道。
沒想到他搭了句腔,“整天想這些閑不閑哲不哲的問題,我看你要抑郁了”。
“是因為那兩個孩子麼”,我問。
他也問,“什麼?”
“還是因為你的羅叔叔與林阿姨”,我又問。
他再問,“你想說什麼”。
“我們這種人,是沒有回頭路的”,我盯着他的眼睛。
實驗室的門忽地被推開來,一個帶着眼鏡的女生伸進個腦袋來,“實驗室要鎖門了,你們兩個……”
言律開始收尾,“五分鐘,清洗好馬上走”。
女生先是縮了回去,而後又推開門,“我幫你們吧”。
三個人的十分鐘,不聲不響。女生時不時地偷眼瞧一瞧言律,一個洗一個放,我坐在一旁支着腦袋。
“言律……”,就在我們離開教學樓即将分道揚镳之際,女生開口叫住了他。
言律停下來,我便在他幾步外停下來。
“你是不是……”,女生瞧了瞧我,又瞧了瞧言律,“你們是不是不住校啊?”
言律瞧着她,似乎在等她的下一句話。我覺着好笑,索性替他回答,“是啊,你有事情找我們?”
“不是,沒有”,女生的臉在路燈下添了層薄薄的粉,她扶了扶眼鏡,口齒清晰,“我是說……你們兩個好像從來不參加班級活動的,都已經大二了,大家還不怎麼認識你們呢。正好這周末我們打算組織一場小型讀書會,就是交流一下最近自己的讀書心得,然後玩玩遊戲啊聊聊天什麼的……你們要不要參加?”
“這個周末我有事”,言律聽她說完了一整段話。
“哦,好吧”,女生又向我望了過來,失望之中又帶着些希冀,“那……賀休呢?”
“我麼……”,半句話才開了音,便見言律點了點頭轉身走了,我隻好強行斷了話頭,緊步追上。
“你周末有什麼事?”,回頭瞧了一眼,女生已在向着相反的方向愈走愈遠了,“在家睡覺?”
一路出了校門,言律走向公交站台。
“問你呢”,我一步不落。
冷不防地,他頓了步。身後一人來不及錯開,自他肩膀撞了一下後,接連抱歉幾聲繼續着前路。
人行穿梭,面容如影,一張張地疊在一處,分辨不出個體原貌。聲聲處處響,難入耳。我聽到他對我說了七個字。
“殺人者,人恒殺之”
默片按下了快進鍵,一切畫面俱都變形為明亮與暗淡并行的線條。隻有他仍舊站在那裡,仿佛獨他自己,被世界慢放。
“這不正是每天都在發生着的事麼”,我說。
殺人,被殺,被人殺,被時間殺,被自己殺。
戮身是殺,誅心是殺。
誰曾對誰手下留過情。
他自我身旁走了過去,卻未能融入光影洪流,他的身軀,被明的暗的顔色、長的短的線條、尖的鈍的折角切割開來,四分五裂。
那是他的未來,他的命運。可在那其中,我亦看到自己的前路。
支離破碎。
“你以為你能逃得出去?”,我入地獄,那麼你也不能留在人間。
反正,天堂不會為我們而開。
言律走得很慢,但他總不會回頭。
我跨了一步,攔在他身前。
他靜靜地瞧着我,星月之下,他的眼睛依舊沒有亮起來。
“你想贖罪?”,我笑着問他,可我一點也不想笑。
他将我瞧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說過,你似乎是将我認作了旁人”。
“太可笑了”,我靠近他,咫尺之遙,“已經變成了鬼,還想再回到人間麼”。
星光終于落入他的眼,那般的微弱。
就像賀星離開前最後望向我的那雙眼睛。
我去捉他的手臂,卻覺手心一道寒涼,接着便是一陣刺痛。鋼筆尖劃破了掌心的皮膚。
血色的花洇出印記。
“同類,是會互相吸引,不自覺地靠近的”,我垂下手,花瓣墜地,“就像我找到了你,而你,找到了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