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文袤眼盯對岸,身體往慕容餘靠近一些,小聲問:“那人是誰?”
慕容餘看了好半晌還是不認得來人,因距離遠,費覃的一身青灰粗布長衫站在一襲幂籬、半袖襦裙的駱苕身旁很不起眼,仿佛是個尋常家奴。
他搖頭确定:“不認得。”
淩文袤嫌棄:“京都你是白混了。”說完再往對岸瞥去一眼後轉身離去。
慕容餘一臉的不服氣跟上去:“說得好像你認得似的,京都那麼多人,各個都認得那還了得。”見淩文袤走得急忙問,“去哪啊?”
淩文袤把手中的草葉子一揚,反問:“我們巡視完了?”
慕容餘這才想起二人的正事,還餘下南北兩郊等着他們去呢。
每日京郊的巡防營都會将要事記錄在冊,小事自行處理,大事呈入京中天官府讓淩文袤定奪,其實不必淩文袤親自巡視。
淩文袤剛跟去舅父赫連度興身邊從軍時做過斥候,除了觀測偵查敵情,必須先将自己職責所在的區域先摸個滾瓜爛熟,像隻成年猛獸标記地盤似的按時巡視,一草一木一蟲一鳥都不肯放過。
把京都當疆場,難怪敗了仗憋着那麼一大股子氣呢。
慕容餘讪讪地跟在身後,等二人打馬經過公主府門口時,都瞧見了還套着車架的驢,不約而同停下又同時扯了扯唇角。
服牛乘馬是官宦人家的尋常出行配置,與駱苕攀談的人一身粗衣卻乘驢車,此人不是平民也不是官,大約是個小商賈。
淩文袤想起公主府裡頭是有馬圈的,長公主這是待客不周啊,好歹是頭小毛驢,哪能就這麼晾在門口。
這回慕容餘比較眼尖,指着小毛驢笃定道:“長公主府中的客人來自白鶴巷,白鶴巷六戶商賈人家,六戶人家裡頭我猜一個——費覃。”
二人勒下缰繩圍住小毛驢,小毛驢呼扇着耳朵倒也不怕比它高出許多的駿馬,隻顧啃食着地上留着的蘆葦杆子。
淩文袤饒有興緻地瞄了慕容餘一眼:“為何如此肯定?”
慕容餘甩給淩文袤一記得意的眼波:“小毛驢配鶴骨笛,主人五短三粗,不是費覃還能有誰。”
原來此人早已名聲在外,也不知為何給小毛驢挂個鶴骨笛在身上,不倫不類。
“行啊,你小子。”淩文袤真心誇贊,“京都沒白混。”
慕容餘神氣地挺直身闆,鄙夷起淩文袤:“你小子才叫真行,說我白混的是你,說我沒白混的也是你。我說是費覃就是費覃啊,不如你進去問問,證實證實?若是,今日我請你去慶遠樓搓一頓,若不是,你請我搓一頓。”
“橫豎今日這一頓搓是免不了的,”淩文袤調轉馬頭,稍夾馬肚驅馬前行戲谑道,“這麼着急吃酒,還要證什麼實,吃了你這麼多日的酒,今日我請。”
鞭子一揚,驅馬。
慕容餘跟着揚鞭追在後頭,叫喚:“誰還貪你一頓酒啊!我隻是好奇……好奇到底是不是費覃,你去問問呗。”
“你這小子……”淩文袤勒住缰繩,再次調轉馬頭,“這麼好奇,你現在就去問,我在這等你回,不用親自問長公主,問她的仆俾也一樣。”
慕容餘忙不疊地停住馬,說道:“人都還在公主府,這樣進去多冒失啊,再說不就是打個賭想知道是不是費覃,酒錢也不能讓你白出。”
淩文袤問:“你去不去?”
慕容餘斬釘截鐵回:“不去。”
“不去廢什麼話。”這回淩文袤沒再搭理慕容餘,絕塵而去。
這兩個男人也不知為何因一頭小毛驢的主人非要打這個賭,興許是一早起來便犯酒瘾。
東面長廊上,費覃很為難,佝偻着背越發顯得人敦實厚重,雙手交握在身前不停地攥捏,他說:“聽聞離塵大師……兩年前已經避世,不再接洽鑄佛聖事,隻怕鄙人……鄙人難以辦妥此事……不,不是難辦妥……是難辦成。長公主殿下何不下道谕令……命離塵大師來京都鑄造佛像。”
昨夜得了信,費覃心裡揣着事一宿沒睡,左揣摩右揣摩也沒能揣摩出因何事請他來公主府,掐着時辰趕來公主府,一聽原由心便落了下來,隻是見着長公主,難免再次緊張,舌頭發麻捋不直,結結巴巴,他一個小商賈,見着皇親國戚必定矮三分。
還是想不通為何會尋他,常年做着掮客的營生,如此大樁的離奇生意還是頭一遭遇上。
駱苕頭戴幂籬,皂紗垂肩遮住了顔面,透過朦胧皂紗看着有些怯怯的費覃:“離塵大師避世兩年,如若下谕令那便是強權欺人,鑄佛講究佛緣,心誠最要緊。近幾日本宮正為佛堂的佛像勞神,大前夜佛祖托夢,夢中白鶴紛飛,鳴聲悠遠,青山腳下一頭毛驢惬意自在,如此景象令我心馳神往,待醒後翻書解夢,指引本宮尋你,尋到你也算是你我的緣分,你隻管替我去辦,成與不成都與你無關。”
駱苕說得和風細雨,讓費覃又踏實不少,心想,随緣那便放心了。
此事不好辦,左右不過是替長公主往中州跑一趟,就當辦不成罷,即便辦不成也得先盡心去辦,這是他費覃作為掮客的誠心。
商賈腦子活絡,費覃此刻已經想到了那宏德寺,預見了宏德寺的山院大門不好進,一定要花些心思去疏通。
“是,是,是,長公主說的極是。”費覃應和,“佛法講究一個緣字,鄙人定當誠心竭力去辦,成與不成一切交給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