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傘傘蓋和垂挂兩側的拖尾上繡着鳳凰紋案,寓意祥瑞立足于天地間,庇佑萬民。
晨陽微微透過殷紅的傘蓋連同陰影落在駱苕身上,她不再誦經,放眼望去。
近處偌大的禦苑中庭,祭火還在呼呼竄着焰苗,再望遠一些,宮俾們步履匆匆穿行而過,仔細瞧能瞧見他們鞋履上沾染上的大片泥土。
再遠一些就什麼都看不見了,郁郁蔥蔥的樹冠延綿成牆,翻越過去才是擊鞠場和跑馬場,那面離得還很遠。
明明還是從前的禦苑,卻已一眼無垠。
一片碩大的焰灰扶搖直上翻越重重障礙,不偏不倚落在了一名女子的月杖①上,方才女子饒有興緻地看着它飄揚、落穩,下一瞬杖柄在她掌中急速旋轉,直接撣飛那片焰灰。
女子已經許多年沒有見過駱苕。
兒時的駱苕時常會點撥一些人入禦苑,拖拽着小毛驢來幾場驢鞠。
那時的駱苕球技很差,差到讓人難以直視,連看護她的乳母都比她鞠的要好一些。但駱苕好像并不在乎球技,頂着紅撲撲的臉蛋樂此不疲一場又一場地鞠着,不管輸赢,兩面隊伍賞賜的物件都非常新奇有趣。
女子記得,兒時長公主倔犟的模樣很有趣。
時過境遷的今日,同樣在這禦苑,同樣的人,她和她都已變得不再有趣。
“李印儀,賽場都已經熱火朝天,你還發什麼呆啊,也不去給你家賀蘭郎助助威?”一位同樣參加擊鞠賽的女郎見這女子神遊天外便扯嗓喊醒她。
李印儀收回思緒把月杖攬在身前,回得不鹹不淡:“助不助威都是必赢局,我的賀蘭郎何時讓我失望過。”
輸赢另說,但睥睨萬物的姿态必須擡高,說時她的視線已經越過去老遠,停留在那面東刕女子擊鞠隊之中。
東刕女子也已整裝待發,隻待男子擊鞠比賽結束。
李印儀眨了眨眼,望着在風中微微抖動的蒼狼旗,漸漸耷拉下來,圖騰折疊處一對深幽眼眸暴露在日光下,隐隐泛起綠光。
女郎對李印儀的傲氣回話已經見慣不慣,她無奈笑說:“若咱們男女兩隊都赢下比賽,也不知東刕那些賊貨們的臉還挂得住挂不住,哎……真是年年不得消停,到時候肯定又得狠狠訛詐我們大嵘的金銀奇貨、軟香美人。”
話到此處,李印儀心弦一緊。
大嵘和東刕再次結盟,東刕竟一改前塵,送來兩萬匹良駒和東刕美人作為聘禮,此舉這前所未有,有些颠覆以往的認知。
東刕與大嵘交好一時,交惡一時,十年内反反複複不知有過多少回,東刕大王子加木,關于他的事迹鮮有耳聞,仿佛他的出現隻是為了這次和親。
李印儀踢了踢旁側的月杖,說:“若輸了,他們的臉能否挂的住,咱們曉不得,總之安樂公主的陪嫁不會少。”
若再要訛詐,可謂貪得無厭。
女郎拖着長腔嗟歎一聲:“不扯這些,沒意思。”眼瞟擊鞠場,“我還是去看看他們賽事如何,瞧着呀,咱們的籌旗已經多了好幾面呢。”話鋒一轉,嘴角銜笑,“聽聞來了幾位生面孔,這京都城的女郎們,早就按捺不住想去瞧瞧了。”
李印儀挑眉打趣:“那你,是得趕緊去瞧瞧。”
“是,我是該趕緊去瞧瞧,”被正中下懷的女郎收起月杖,附和道,“大嵘的好兒郎最為搶手,說不定今日天賜良緣,讓我這窈窕淑女終得所願。”
稀缺的好兒郎人人惦記,若真趁此機會看對眼,往後大抵便是水到渠成的事,除去像李印儀這樣遵從父母之命的,其他女郎們可自行結緣的兒郎還是比較寬泛的。
李印儀向女郎稍稍擡起下颌示意她趕緊去,女郎不再拘泥,抄着月杖大步流星而去,李印儀依舊立在樹蔭下,眼波随着賽場上那一抹疾馳的恣意身影流轉。
她的夫君——賀蘭融。
樹蔭下都是一會兒要上賽場的女郎們,她們各個摩拳擦掌,各自整裝,有些已經離開樹蔭圍去擊鞠場邊觀賽,篷帳下的勳貴們,好些怕曬的或打傘或頭戴幂籬三三兩兩也擁着去了。
京中女郎閑來無事,可供她們愉樂的全部都已滾瓜爛熟,擊鞠這一項她們完全不在話下,反倒是男郎們,為了赢得比賽,近些日子起早貪黑奔騰在擊鞠場。
李印儀和她的夫君賀蘭融為了這場賽事準備良久。
賀蘭融被調離内廷麒麟衛已經一年有餘,淩晖暗裡一直籠絡賀蘭融,賀蘭容虛虛應承,隻說自己理應忠于皇室。
至于忠于哪個皇室,淩晖與賀蘭融都未挑明深入去說。
賀蘭融作為孝玄帝駱炜诠的親衛,曾經随駱炜诠征戰過,平反過,對孝玄帝駱炜诠有着獨有的忠心。
而孝玄帝駱炜诠末年昏聩,使賀蘭融有心無力,短短幾年的變故像鈍刀剜心,铮铮鐵漢的賀蘭融被擊得連連挫敗,從義氣少年快速蛻變成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折骨男兒。
淩晖完全把持朝政後,便調離賀蘭融出麒麟衛,賀蘭融欣然接受,成了嬉笑怒罵的千獅衛統領,負責京都市集安防,兢兢業業。
賀蘭融與李印儀成婚數年,兒女繞膝,說得最多的一句便是,得過且過,天地遼闊。
樹蔭下的李印儀紋絲未動,手臂支在月杖上神色淡然。
賽場上,賀蘭融一記貼地長球,風速穿過馬腹下的四蹄奔向慕容餘,慕容餘見機月杖捶地,撈起彩鞠淩空掃射,彩鞠再次奔回賀蘭融,賀蘭融眼風瞄準門心,彩鞠以迅雷之勢正中門心。
頓時,場邊呐喊聲不絕于耳。
判官舉旗高呼:“繁京隊得一籌!”
賀蘭融亮笑一聲調轉缰繩,向慕容餘投去一眼:“兄弟,好樣的!”這樣接二連三酣暢淋漓的配合,實在令人舒爽。
慕容餘振臂一揮得意道:“小意思!”
二人不再客套,調整隊形再次備戰,臨開鞠前賀蘭融望向場邊飛快掃視,未能捕捉到李印儀。
場外的女郎們尖嗓呼喚,對場上的男子們指指點點,讨論熱烈,目及場邊逮到孤零零一人的淩文袤又是一番指點。
“對面那人是誰家兒郎?瞧着不像是擊鞠隊的。”女郎杏眼定在淩文袤身上,推開周邊的嘈雜問得咬牙切齒,“天煞的,長的可夠峻朗的,不知家中可有夫人了?”
衆人被女郎逗得笑嘻嘻,有人跟着問:“哪位膽大的女郎,可敢上前問上一問?”
兩位出聲的女郎年紀稍長,早已抛開少女的嬌羞為在場的女郎們推動氣氛,遲遲不見人應答便覺無趣,目光轉回賽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