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淩晖出聲,加木便說:“若皇帝想玩,我可以陪您切磋一二。”
駱炎喜出望外,眸子變得铮亮:“大王子是說,可以陪我驢鞠?”突然覺得不妥,“可……可你是大人,騎個毛驢會讓人笑話的。”
加木笑了笑,好似已想象出自己騎在驢背的滑稽模樣:“不過是玩樂,試試也無妨,待他們散去便沒人看得見,我也想試試驢鞠的滋味。”
話已至此,淩晖不好再拒卻,便吩咐人去準備毛驢。
駱苕自打搬進公主府就沒再過問宮中的事,今日駱炎直接駁了淩晖的面子執意驢鞠,這是為何?
明知她落發為尼,清修在身不宜玩樂,可也執意讓她多陪陪他,又是為何?駱炎在演繹害怕,且不懼怕被人看穿,一個七歲稚童,若萌生出掌控局面的念頭,會很危險。
駱苕緊盯駱炎,慧而弱的駱炎,這樣會加速自己的死亡進程,她竟又生出一絲憐憫,希望駱炎能活着,隻是活着。
駱苕同樣憐憫自己生出一絲又一絲的憐憫,自嘲可笑的婦人之仁。
匆匆挪開眼,飄向賽場,迷離間耳畔嗡嗡,是駱炎和加木的交談聲,也有笑聲,他們在說蒼鷹,在說獒犬。
加木聲色溫和,駱苕又想起今早,在法場時與加木回身時的那一眼對視,各自都留有餘地,是審視也是試探。
東刕大王子加木,此人不簡單。
**
去召淩文袤的侍衛引着淩文袤直接上高台,淩文袤的步子放得很緩,是本能的抗拒。
放眼望去,高台幾乎被羅傘占滿,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處,皇帝座後一扇金龍玉屏,擋去他的視線。
有些人,一旦有機會窺見、觸及權利的頂峰,便會有所念有所想,且這樣的念想一發不可收拾。
淩文袤囫囵拍了拍身上的武服,撣落塵灰,此時,他有些想念湧州的舅父。
淩文袤規矩地一一行禮後,退至下側與史吉他們站在一處,又規矩地立在那聽候吩咐,隻覺頭頂的小小官帽有些發燙。
終于,淩晖起身向加木引薦:“犬子淩文袤。”
加木起身,淩文袤上前躬身揖禮直接開腔:“聽聞東刕男兒各個骁勇善戰騎射俱佳,今日有幸得見大王子,淩某不想錯失良機,所以鬥膽跟父親求了個請,特來禦前請大王子與我共賽一場騎射!”
這腔開得開門見山,聲洪如鐘,氣勢如虹。
駱苕褪下珊瑚珠串置于案角,一手拈來案上的杯盞飲盡,捏着空杯盞遲遲沒有放下,眼梢輕擡,撞進眼眸的是淩文袤一弧繃緊的脊背,像一張已經上好箭的弓。
他怎麼對誰都像個莽夫。
淩晖眉心一蹙:“這是在禦前,這麼大聲作甚?”
召淩文袤觐見是昨日父子二人商議好的,意在探一探加木虛實,不料淩文袤開口竟這樣出其不意,與适才規矩行禮時的模樣大相徑庭。
有些人無需多開口僅是往那一站,就是個芝蘭玉樹的完人,而今日的淩文袤,恰是這種看似芝蘭玉樹開口便折分的人,淩晖對淩文袤缺乏禮教的舉動略有不喜,可又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方式直接有效。
淩文袤壓了壓嗓,直起腰背聲量放小:“還請父親莫怪,隻因得見大王子,兒子欣喜。”又對加木緻歉,“大王子見諒。”聲量雖放小了,可依舊虎聲虎氣,昨日得了淩晖的指示必須要和加木有所交集,這樁差事不願做又能如何,今日還是會被架來高台之上。
大嵘群臣忌憚東刕的出爾反爾,百姓同樣厭惡東刕周而複始地掠奪,如今雖再一次結了盟還聯了姻,可誰又知曉何時就變故了呢。
而加木,這位來接親的東刕大王子,入京後除去正式的接見,他連同他的僚屬一直都深居在驿站,不曾外出。
正因這樣的一反常态,淩晖才越發警覺,這位異國王子要比他的父親難對付的多。
加木打量起淩文袤,淩文袤也不含糊,直挺挺看着他,等待回應。
加木眸中罩着薄薄寒意,二人從此刻起便已開始較量,淩文袤的請求猶如抱薪架火般挑釁,他找不出理由拒絕,大嵘的大冢宰将自己的嫡子引薦過來,隻為求一場騎射,這點薄面還是要給的。
他褪去眸中的寒意,似笑非笑,說:“你會輸。”
淩文袤貌似不信那個邪,一挑眉,人立馬側了個身,眼風往駱苕瞟去,堅定說道:“我,不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