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已經穿好衣袍，扣好帯銙。

“這主意倒是不錯，規訓規訓還是能成事的。”慕容餘點頭贊同，笑着問，“一看那兩位東刕美人就是專門伺候男人的，昨晚你倒是厲害，前胸一個後背一個，怎就坐懷不亂？”

正在整理衣袍的淩文袤輕輕呵了一聲，似嘲諷。想起昨夜還記得的那些場景，有種神農嘗百草的錯覺，隻是那一株，斷人性命的斷腸草不敢嘗而已。

見淩文袤神色遊離，默不作聲，慕容餘神秘兮兮地問：“淩憲，你老實交代……”淩文袤驟然擡眼冷嗆回去，“跟你需要交代什麼？”

慕容餘雙臂抱胸，厚着臉皮慢慢問：“酒宴上，面對美人，看你一副遊刃有餘的潇灑模樣，你就真的沒有腦袋上頭，身體犯渾的時候？”

真不是一個好問題。

淩文袤斜去一眼，定了一瞬，笑：“這你得去問長公主。”

慕容餘瞬間抓狂，拍拍腦門，五官皺在了一起，滿臉悔不該問的模樣，明明純粹隻是兄弟間的一個好奇問題，怎就牽扯進駱苕，一連吐了五個“呸”，怪自己多嘴。

“我先走了。”淩文袤胡亂攏好發髻，皂紗一裹，玉簪橫貫其中，手沒停歇，步子已經邁開。

“羹湯呢？”慕容餘追問。

“不吃了。”

淩文袤說不吃的時候，羹湯已經送過來，還滾熱的。

“吃了再走。”慕容餘建議。

淩文袤沒說話，坐去外間軟榻。

趁着羹湯放涼的間隙，慕容餘手中捏着湯勺，不自覺地攪動着自己手中的羹湯：“淩憲，你說，這次東刕結盟，能維系多久？”

淩文袤原本澈亮的雙眸，慢慢蒙上一層陰鸷，眼睫半垂擋去神思，擡眼掀睫時陰鸷消散不見。

“不好說，就看兩萬匹駿馬的交情能維系多久。”

慕容餘将湯勺一擱，笃然道：“他們一貫趁火打劫，光吃不吐，吃虧的買賣肯定不會做。這次竟禮贈駿馬，事出反常必有妖。”又急轉直下地疑惑起來，“看似他們拿出十足的誠意，來維系這次結盟，但我總覺得裡中怪怪的。說實話，東寇南賊比我們要強盛，可東刕卻以全新的姿态擇先與我們結盟，怪到讓人難以信服。”

淩文袤看着一臉認真模樣的慕容餘，笑了笑，也跟着笃定道：“這妖，胃口有些大，大約是想先吞并大嵘。”

慕容餘心下一震：“何以見得？”

淩文袤卻搖了搖頭，纾解情緒：“我瞎猜的。”

慕容餘長舒一氣，斜了淩文袤一眼：“我以為吞并迫在眉睫了呢，像你這種瞎猜法，誰都會猜，如今天下三分，哪個豪傑不想做那天下歸一的主？多他一個東刕有什麼稀奇，都隻是想，想，想罷了，他倒是想的美，做他的黃粱美夢去。”特地多加幾個想字，以示否定。

“慕容無雙。”

“嗯？”

慕容餘還沒從否定加木的神思中回神，冷不丁地被鄭重一喚，看向淩文袤。

淩文袤沒擡眼，隻聽見他說：“不論他如何作妖，我倒希望這次他們能作的久一些。隻要我們大嵘固本清源，他們就無機可乘。東刕此次不是聯姻大嵘……是聯姻将來的淩氏，東寇南賊那面，他們必會費心勞神去應對。而東寇南賊，也會忌憚此次東刕的聯姻，暫時停兵止戈。”

淩文袤擡眸，目光與慕容餘對視上，“你常說，讓草再多長長，于現下的大嵘而言，停兵止戈久一些，總歸利大于弊。今年農桑大興，農桑乃國之根本，守住了根本，便是守住了民心。”

“慕容無雙，你我都懂，民惟邦本，本固邦甯。”

慕容餘楞了又楞，呼吸有些滞後，臉上挂起一抹尬笑，逃避似的擺手：“我不懂，真不懂，往後别跟我講這些。”

淩文袤端起案上那盅羹湯，喝下一口：“我知你懂。”放下羹湯，背身走時聲色肅穆，“慕容無雙，我們都不小了，有些事，你我，不能再一直揣着明白裝糊塗。”

堂内，慕容無雙将羹湯一勺一勺慢慢吃盡，再回首，早已不見人影，冷冷清清。

淩文袤的意思是趁着東刕此次非同尋常的作妖，固本清源。

固本清源，說來簡單，大嵘如今藏了多少污垢，誰也不知，又如何清理？

他和他的父親慕容霆彥早已認定淩晖，也甘願輔佐淩晖，可他的祖父慕容烈卻不肯低頭，柱國大将軍那，讓他老人家低頭，談何容易。慕容餘苦苦發笑，三代人都不是同一條心，還妄圖說服他人，簡直做夢。

慕容餘曾經思索過，這天下，是誰的都無所謂，隻要慕容氏不妄圖那皇位，一心隻做個朝臣，留得一些可以自保的職位、勳功、爵位有何不可？臨陣倒戈又能如何？

他的父親慕容霆彥年輕的時候，也是大殺四方的馬背英雄，最後選擇歸還兵權于孝玄帝駱炜诠，亂世自保做起來異常艱難，他骨子裡很佩服他的父親。

慕容餘絞着眉頭忿忿。

好半晌，他恨恨低罵：“淩文袤，你個混蛋！若非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才不搭理你，還不讓我揣着明白裝糊塗。”

忿忿之下又回想起淩文袤的處境，他也是一直揣着明白裝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