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過後,申怡準時往大殿内通禀。
站在殿外的衆人覺得今日來濟虔寺的這一趟非常值,各個翹首以盼,望眼欲穿,企盼着一會兒有好戲看,最好得見長公主盛顔。
聞着風往濟虔寺來的好些人,原本就是來湊熱鬧,嫌日子過于寡淡的。
駱苕如願而至,臉色異常難看,是一襲灰色僧袍壓不住的犀利煩躁。
衆人目迎駱苕過來,倒吸冷氣的同時也貪婪地打量駱苕。
長公主并未如傳言中的那般天姿國色,除了身量纖長,行走間透出幾分不凡氣度,整張顔面猶如僵死多時的魚目,又像一幅浸過水在烈日下暴曬幹涸的畫卷。
渾身散發着索然無味。
駱苕俯瞰阒靜無聲的人群,眉心鎖了又鎖,似乎在等着什麼。
申怡目光鉗在賀蘭淳臉上,含着淡淡笑意,若有似無地給予提示:“長公主親自面見,女郎君怎的不說話?”
賀蘭淳恍然回神,後退幾步,雙掌一握,垂首叉手行禮:“臣女賀蘭淳拜見長公主。”
人群此起彼伏的拜見聲這才響起。
衆人拜禮,這才是适才駱苕等的。
駱苕昂首睨向一旁的賀蘭淳,奪步将手中的告文直接在她臉前一揚,哀怒至極:“你就是那個逼本宮太甚的賀蘭淳?為天下安康祈福不過一個時辰,就如此容不下本宮?這是本宮親自寫的告文,拿去便是!”
衆人皆是一驚,紛紛擡眼。
賀蘭淳花容被告文拂過激起漣漪,看着告文飄落躺在腳前,上面顫抖倉促的字迹躍入眼簾,心中不免一訝。
這長公主氣得有點莫名其妙,目前身份還算華貴,出口卻像潑婦,與事先預料的形象南轅北轍。
從前傳聞長公主貌美,識大體,聰慧,寬宏,今日得見真人好似并無一處契合,反而一副失魂落魄戾氣極重的模樣,連筆觸都未能幸免。
賀蘭淳掀起眼睫,一臉鎮定:“長公主實屬冤枉臣女,臣女隻不過是替大夥讨個明白,怎的就成了逼迫長公主?”
她蹲下身子撿起告文歪頭看得認真,歎出聲:“既然長公主已經寫好告文,何苦藏着掖着,及早示于民衆便不會有今日之事了,從即日起封鎖觀音大殿,供您一人敬香,那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就去别處拜。”她撣了撣告文,笑說,“臣女将告文貼在大殿門口。”
有人想湊上來探看賀蘭淳手中的告文。
駱苕被賀蘭淳巧笑輕松的樣子氣得五指發顫,伸手指着賀蘭淳的鼻子,言語愈發冰冷:“簡直目無尊卑,膽大包天,你父親賀蘭啟臻在本宮面前尚且恭恭敬敬尊本宮一聲長公主,你賀蘭淳卻沒有半分禮數,言語輕浮,神行放浪,可有把本宮放在眼裡?”
可真巧,前日駱苕才見過賀蘭啟臻,今日便撞上了他的女兒,正好拿她來做文章,省得再找旁的人旁的事尋找托詞。
申怡适時握住駱苕的手臂,低語安撫:“殿下息怒。”
賀蘭淳被一聲聲“本宮”挑得心尖猶如沾了毛桃的毛刺,奇癢難忍。
前些日子賀蘭淳在禦苑騎射場,遠遠瞧見過淩文袤和掩在步障内的駱苕,駱苕款步蹁跹,遮在步障後的容色引人遐想,好奇心催使賀蘭淳來濟虔寺借機會會傳言中的長公主,看看到底是何等人物。
看過之後,與想象中的模樣相差甚遠,賀蘭淳便沒興趣糾纏太深。
但駱苕非得提及自己的父親,那就身不由己了。
賀蘭淳慢慢起身同樣揚了手中告文,一字一句道:“長公主火氣如此之大,莫不是得了失心瘋?不過一張簡單告文而已,您避重就輕,撇開因由對錯全然不顧,以長公主身份壓制臣民,妄圖将錯加在臣女一人身上,臣女惶恐至極!”
在場的所有人被賀蘭淳無所顧忌的言辭驚得心裡咯噔,咯噔。
玄雀衛也被駱苕今日的行為迷惑住,一時難以理解,近到跟前不敢貿然勸解長公主,隻是眼睛盯在賀蘭淳身上,駁斥她的過分,讓她趕緊住嘴。
與賀蘭淳同行的幾位女郎上前拉住賀蘭淳,隻能向駱苕反複一句:“長公主息怒。”
賀蘭淳瞪向自己的同伴,但也緘口不再出聲。
失心瘋這一新鮮引子,瞬間敲中駱苕。
駱苕怒目瞭向衆人,隻覺衆人像在觀戲,所有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駱苕眸光躲閃着匆匆收回視線,看向申怡,顫顫着說:“她……她竟敢污蔑本宮得了失心瘋……”
樣子有些不知所措的滑稽。
申怡臉上浮着隐忍的薄怒,與駱苕對視一眼,領會其意,正欲舌劍指向賀蘭淳,卻被駱苕一把扣住,整個人被駱苕甩到身後。
駱苕親自上陣。
“好你個賀蘭淳,本宮指你目無尊卑,言語輕浮,你卻避重就輕指責本宮不出一張簡單告文,面對本宮,你惶恐過嗎?從頭到尾本宮沒瞧出你半分惶恐,反倒一腔的污言穢語,一身的嬉皮笑臉……本宮……本宮要治你的罪!”
駱苕說得快,氣得沒了長公主的形狀,可句句戳在了賀蘭淳的肺管子上。
賀蘭淳掙脫同伴的束縛,怕玄雀衛掣肘她發揮還特意後退兩步,梗起脖子極為從容地說:“既要治我的罪,那我便将自己的罪再坐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