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文袤雙掌撐上及胸高的石闌一言不發,時不時側首深深地看駱苕一眼。
駱苕被看得有些發憷,再則面朝外有些冷,于是轉身背靠上石闌,身子往下縮,将好石闌擋住大半張額面,隻讓長風削着半個腦袋。
淩文袤再一次扭頭看駱苕時,目光停在她起皺的雙唇,堪堪笑出一聲:“長公主真是好有雅興,城中人人瘋傳你瘋了,你卻在這與人談笑風生,還談得口幹唇燥。”
駱苕舌尖克制地舔了舔唇角,無畏地反唇相譏:“才半日光景,就人人瘋傳我瘋了,看來他們比我還要瘋,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出門忘帶口脂确實有些難受,原以為很快便會回禅房。
“你還知道是壞事?”淩文袤收掌抱胸,“解釋解釋今早的事。”
駱苕冷得也抱臂在胸前,一副散漫的樣子:“沒什麼好解釋的,就如他們說的,瘋了,隻不過沒瘋徹底,還能與人談笑風生。”
淩文袤覺得胸口疼,她每一腳都踩在他料想不到的地方,前幾日說讓她冷靜冷靜,豈料她到處點爆竹,噼裡啪啦全塞進他胸口炸。
慣愛積攢好名聲的長公主,生生把自己給傳瘋了。
駱苕眼風裡的人面朝她靜默着一動不動,于是她擡眼說道:“我隻不過從你身上偷學一手,你在京都城不要聲譽隻想做個纨绔,那我也可以不要聲譽,做個瘋子。”
淩文袤入京後出現衆人面前的形象确實是個纨绔。
流連醉仙館,禦苑騎射輸給加木後,大庭廣衆之下怒摔長弓,又衆目睽睽之下強行将駱苕帶離禦前,反正聲譽極差。
之後宴飲上,一身的流錦衣袍玉帯銙配上高調嚣張做派,狂言狂語還醉得一塌糊塗,都昭示他是一個酗酒的莽夫。
“為了什麼?”
長風将淩文袤眼裡的澄亮一點一點剪碎,覆上一層陰郁,他确實在渾水裡将自己洗得髒一些。
駱苕輕松應答:“為了與你相襯。”
淩文袤眉心一蹙:“說實話。”
舌尖滑過貝齒,駱苕正了正色,唇角挂上淺笑,輕輕喊他:“淩憲,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想要軍功對嗎?”
“隻可惜你父親不給你機會,将你和你的舅父赫連度興圈在湧州,做那守河之主,還有你同母異父阿姊的夫家,或許會成為你堅實後盾,你父親圈不住他們,就圈住你,圈你在京都。你想及早立軍功必須抛棄一些賢名,讓朝臣舍棄對你的期許,接受你隻是個流連醉仙館胸無點墨的武将,那你的父親便會更有利地為世子淩承佐撒網鋪路,給予你立軍功的機會。雖不是萬全之策,但目前你隻有這一條路好走。”
淩文袤挑了眉:“我的路讓你分析的越來越窄,确實不好走。”
“難道不是事實?”駱苕若有所思,“興許是我太淺薄沒看出來還有其他路子,容我再想想。”
淩文袤見她一副假眉三道的樣子,臉頰不由抽緊,放下雙臂逼近,在她身前迎着冷風說:“剖析地頭頭是道,我要軍功還需你配合才是。”
原來那晚酒宴她并不是隻字未聽,醉仙館倒是記下了。
駱苕揚頭,眼中騰起抗拒:“我不可能配合你。”
絕對不摻和他們淩家事,他有無立軍功的機會,在于淩晖,不在于她。
淩文袤卻對她說:“難道你還想讓我流連醉仙館?這你得配合。反正他們已經分不清,到底你是我帳中禁脔,還是我是你的裙下臣。”
駱苕腦袋拐過彎來聽懂後如梗在喉,默然撇開臉。
淩文袤長氣一舒:“該輪到你了,說說裝瘋賣傻為了什麼?”
駱苕看他一眼,答的很快,像一早想好了答案:“賢名太盛怕掣肘你們淩氏掌權,招來殺身之禍,我見識過你們淩氏先禮後兵,所以盡早散一散賢名為好。”
淩文袤已經聽不得胡話,眼尾随之再緊一下,單臂撐向石闌,圈駱苕進禁地,他身體慢慢下傾,把臉送到駱苕面前,緩緩吐露:“說實話……”
駱苕垂眼秾睫一抖,聞到他唇腔裡漫出的夜息香香味,淡淡的很提神,也很生津,從前總從他身上聞到些亂七八糟的香氣,混雜在一起并不好聞,今日才發現夜息香和他最契合。
此時駱苕腦中有些混亂,遲疑時聽見他問,“你渴嗎?”
駱苕将他的前後語句連起來在腦中過一遍,他是在問她渴不渴。
駱苕咽了咽幹澀的咽喉,點了點頭。
下一瞬幹燥起皺的雙唇就被他啄了一下。
隻輕輕一下,沒有停留,速度很快,他雙唇的溫熱稍縱即逝。
駱苕倏地擡眼望着他起身,站直,放任他的視線越去前方。
這次竟然這麼柔,可以做到點到為止。
她深吸氣攥了攥手掌,又拿舌尖舔了舔唇角。
淩文袤眼望前方,單手打開腰間的鞶囊,從裡頭巾帕中拈出一簇碧綠的夜息香遞給駱苕:“洗過了,将就着提提神。”
駱苕接過的手頓了頓,最後還是将整簇夜息香送入口中慢慢咀嚼,這個時候夜息香生津提神卻不怎麼止渴。
鼻腔吸氣時清涼的喉嚨被涼風再一刺激,駱苕幹幹地咳了兩聲後說:“夏日和夜息香很配。”
淩文袤心不在焉,視線輕掃過來,現在他隻想做一件事,想過之後立即付出行動,上前攬過駱苕的腰,直接把她扛在了肩上。
駱苕七上八下神魂颠倒,來不及驚呼雙手扶着僧帽急喊:“你這是幹什麼?!”
上一刻夜息香的好感被這一刻瞬間敗光。
淩文袤長腿已經邁開:“看你累得神情不濟,站沒站相,這後山有一汪清泉,帶你去喝水,嫌你走的慢。難不成你以為我要天為被,地為席和你行周公之禮?”
這話說的太直白太欠揍,耳朵不能聽。
駱苕憤然狡辯:“我騎射俱佳,還有這身量怎麼可能走得慢,你放我下來,再這樣我要吐了!”
淩文袤放下輕如鴻毛的人,牽過她的手往前行:“也就你這體重和身量最實在,不會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