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口的祝詞唯恐不會靈驗,便不說了罷。
用膳時,熱菜由淩文袤親手從庖廚一道一道,不厭其煩送入君瀾軒,食案上蒸花糕、煮羊湯、炙魚、燒鵝、糖霜油果……花樣層出。
淩文袤的庖廚菜式風格豪放,盛菜式的釜甕、碟盤都大,和公主府庖廚菜式精細風格截然不同。
駱苕目光被新式菜樣吸引,味蕾被水光油亮的食材打開,每樣也都能嘗一些,食用成效上佳。
飯飽神暢。
最後駱苕懶洋洋地一面揪着淩文袤為她新挽巾帽的結扣,自怡自樂,一面看着淩文袤進食。
今日,想必他是收拾不完殘局了。
淩文袤食不動後将筷箸放下,飲酒收尾,沒理她兀自起身離開,一刻鐘後回來,手中端着黑瓷碗遞給駱苕:“避子湯,趁熱喝。”
駱苕往黑瓷碗中看去。
湯藥色澤清亮,剔除黑瓷碗的底色,能分辨出湯藥的真正顔色——琥珀色,駱苕吸了吸鼻子,一股淡淡的藥香鑽入鼻腔。
她接碗的同時仰頭看淩文袤,在對望中将湯藥一飲而盡。
喝完駱苕才說:“淩憲,你騙我,這不是避子湯。”
淩文袤悠然坐定,長臂搭在膝蓋,晃了兩下,看她:“猜的真準,這是安胎的湯藥。”又笑了笑,眸色卻很冷,“喝避子湯,想都别想。再讓我聽見那三個字,連今夜都不放過你。”
駱苕被安胎湯藥氣笑,這八字還沒一撇就先喝上了。
衣裳被收走,像樣的鞋履都不給她留,隻有一雙無跟錦繡解脫履,也是他的,她望向窗外一池靜水發怔,長公主一時成了深院幽婦。
她想到了自己的母後。
在外再如何雍容華貴,高高在上,女子入了後宮後院,也隻餘柴米油鹽,弄璋弄瓦。
叙話的欲望瞬間消失,沉沉地吐了吐氣不再理他,又想到了花凊的話,強者從不抱怨境遇,況且這境遇是她自己一手促成的。
唯有平靜地接納過來,再做他法。
心底卻一點也不平靜。
夜色下沉,蟲鳴缭亂,淩文袤起身掌燈,燈燭被點亮,試圖驅散滿室陰霾,他不着痕迹地問:“撫琴嗎?”
駱苕怔然回神,沉默着點了點頭。
淩文袤從琴室取來兩架新添置的瑤琴,一架琴尾如半月望弦名“抱月”,一架琴尾鑲金嵌貝名“擁星”。
駱苕卻興緻缺缺地問他為何沒有“逐日”。
淩文袤安置瑤琴在一旁的案上,眸光定在她的臉頰,說:“你若喜歡,改日再添。”
駱苕沒說話,起身往他那面款步而去,望着兩架瑤琴看了一會兒,選定“擁星”落座,淩文袤也在她對案“抱月”前落座。
駱苕朝窗外蒼穹瞭望,天色将要暗盡,月不明,星未出,視線收回,從淩文袤面前一滑而過,他沒擡頭,隻是靜靜地看着“抱月”,似乎在等她奏曲。
駱苕視線落回瑤琴琴尾的彩貝上,彩貝很漂亮,随她沉沉的呼吸流光溢彩,名為“擁星”,并不會因彩貝的奪目讓這架瑤琴有喧賓奪主之感。
伸手撥音,琴弦早已調試好,音很準。
她頓了頓,吐氣,撫弦奏曲。
選的曲子很冷僻,冷到奢靡的京都城不會有人彈奏,這曲《小星》琴音哀鳴,訴說着淡薄的不公幽怨。
他和琴入音時,駱苕瞳仁緊縮,漏掉一音。
而後琴音時疾時緩,他都能相和而奏。
駱苕慢慢厭倦起這種緊追不舍的和音,于是收手,手掌按向弦面。
“擁星”戛然而止,“抱月”錯音後也停了下來。
駱苕擡眸對淩文袤嫣然一笑:“新宅暖房,此曲并不相宜,我換一曲。”旋即換曲而奏,曲音奔騰,歡天喜地。
淩文袤靜靜地看着她,并不打擾,琴音反複無常,奔騰中夾帶激昂焦躁的憤怒,在察覺她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時,他的耐性徹底耗光。
默然起身,過去直截了當抓住她的手腕,視線落在她泛起血色的指尖:“駱苕,看來你精力充沛無處發洩,今夜給你換張大床,任你折騰。”伸手便去抱人。
駱苕使出全力去掙脫被禁锢的手腕,淩文袤猝然松手,她收不住力直接後趴在跪榻上,吸着氣斜眼盯住他,一言不發。
淩文袤腮骨緊了緊,蹲向她面前,俯視看她,眼中堅冷泛霜:“我一介滿腦軍功武将,沒有那麼多心思陪你兒女情長。你聽好了,我淩文袤的情愛裡,隻有娶妻生子,沒有什麼故弄玄虛。昨夜你哭鬧一場,吃幹抹淨,現在開始翻臉不認人,我勸你,想都别想。”
駱苕盯着他,唇邊挂上笑,眼尾慢慢溢出一縷嘲意。
“又是想都别想。”駱苕回正坐好,雙臂攏向雙腿,悠悠道,“淩憲,我早就告訴過你,我不是什麼安分的女子,想的花樣可多着呢。不妨再告訴你,我駱苕這一輩子最煩被旁人框束,從前被父皇框束夠了,如今大嵘也要沒了,我便不用再怕你們這些個鼠輩橫行。”
“你去娶你的妻生你的子,我駱苕不攔着。你若不介意,還可以為你備一份成婚大禮,你若介意,保證規規矩矩敬而遠之。”她平聲斂氣不帶怨怼,“你我之間也不存在誰勾搭的誰,你日日往公主府跑,我日日接待,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很公平。日後做不到以禮相待,好聚好散總歸不難。”
燭燈熹和,駱苕一直微揚螓首看着他,平和的顔面尋不到半分退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