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侍女将中庭的炬火點亮,駱苕才說:“你們郎主的書房,本宮想進去瞧瞧。”
侍女聞言才顯出一絲絲遲疑,不過也立馬轉過身,垂首回應得當:“長公主殿下,随俾子來。”
駱苕起身跟在侍女身後踏入書房,侍女捧着燈盞将書房内的明燈點亮,退去書房外,在廊下候着。
書房内空空蕩蕩,還未添置書冊、擺件,案牍上随意疊放着幾本伶仃的書冊,駱苕沒有翻閱,隻看見了最上面的是一冊兵書——《司馬穰苴兵法》。
筆架上挂着一支孤零零的狼毫筆,筆尖橙金一新說明未曾用過。幹涸的硯台上擱着一方墨錠,一支用過的毛筆和麻紙随意地攤在案牍之上,一旁的筆洗中還沉着墨色,預示着書房無人入内清掃。
駱苕的腳步最後挪去一旁的書架前,呆視着兩副被修整過卻沒上漆的傩面具。
暗歎一聲,退出書房。
直至戌時末,淩文袤才歸來。
踏入後院,入眼是駱苕站在兵器架前琢磨他的兵器,這回倒是規矩,隻是碰碰這個,點點那個。
駱苕察覺有人,扭頭看過來,他隻說:“等我一會兒。”
她還沒來得及應上一聲,人已經大步流星而去,唯一看仔細的是他的那身官服已經換了,不再是玄雀衛袍服。
而是掌刑律和判決、執行的刑部衣袍,袍色為深松綠,肩繡獬豸紋樣,腰間配綴九銙銀帶。
從玄雀衛統領到刑部郎中,官職下降,卻有了切實可做的事。
京中纨绔一夕之間成為斷生殺的刑部郎中,任人如何作想,總有些不切實際。
駱苕凝神一思,應該不是一夕之間轉職刑部,而是早有準備。
入刑部,是需精習律法,多番輪試過關後才能任職,此事做不得假。
等淩文袤回來,已經沖好澡換了身鴉青衣袍,随意攏着的發髻,反而凸顯幾分随性恣意,他上前自然而然地勾上駱苕的帯銙:“走,送你回府。”
駱苕瞧他面色沉郁,語音消消,又是半夜歸的家,遂問:“差事很累?”
淩文袤笑過一聲,沒說話,最累的差事還屬留不住一個人。
駱苕動了動唇,也沒再出聲。
出府上馬,二人各乘一騎,趁着夜色直奔東郊,連光興門都是赤眉一早守着打點好的,人一到,便開門放人。
繼而直奔公主府。
駱苕頂着徒行後的腿酸,抵達公主府,淩文袤先行下馬将她攔腰抱下。
駱苕拾階而上,在門庭下轉身看人時,人已馳馬項背而去。
回過身,申怡迎過她入府。
穿行在遊廊,駱苕不知不覺停下腳步,仰頭朝廊檐外的蒼穹望去。
今夜的天好像比昨夜的高闊許多,月淡星疏,看了一會兒垂首繼續前行。
夜裡已經不知不覺起了涼意,相問申怡才知已經到了入秋的時節,隻是白日裡依舊熱氣騰騰,仿若身處夏日。
半阕仲夏,迎來送往,仿佛過了很久。
她想起來時的路上,淩文袤對她說,阿石的兩位兄長确實戰死,與八千餘兵士一同掩埋在圭壁城外。
阿石的嫂嫂帶着他的侄兒重嫁他人,日子還算湊合。
駱苕籲出長氣,唯一慶幸的是阿石的侄兒尚在人間,她決定先不告訴阿石這個消息。
隻是垌縣丁家村阿石從前的田畝,背後兼并之人比較棘手,一時不好下手,需再等等,因為牽扯的不隻是阿石這一人。
是該要等等,謀定而後動,大魚需用大網。
踏入熟悉的寝殿卧房,駱苕沒洗漱直接合衣窩進美人榻,虛散着目光定在半空一動未動。
申怡将泡好柏子茶送過來,駱苕端盞吹散熱氣飲下一口,輕皺眉心,覺得太燙擱置在一旁,其實柏子茶已經放涼,溫度相宜。
隻是她覺得燙。
起身去到外面庭院裡立着。
清風拂過庭院,将海棠枝桠粘着的葉子悄無聲息地刮落在地。
整座公主府過于冷清空曠,她怔怔地想着,公主府裡應該養白鶴,養花鹿,養烏孫馬……不知為何隻養了那些不能解悶的家禽。
申怡候在身側靜靜地望着孤寂的駱苕,好半晌聽見駱苕輕問:“音奴呢?”
音奴是她養了七年的狸貓。
申怡回過神來:“回殿下,今日阿石在西面樹林找尋,隻遠遠地瞧上一眼,音奴便跑開了,如何哄都無濟于事,明日一早使女再讓阿石去瞧瞧。”
默了片刻,駱苕沉聲道:“随它去,往後也不必尋它了,将卧房裡的貓舍撤去,移至外間,它若回來便好生招待,不必拘着它。”
申怡應下問:“殿下若還不困,使女去搬阿石新制的躺椅來。”
“不必了。”駱苕淡淡地說,“洗漱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