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前往駱苕所在監舍，隻見張牧滿臉戾氣，身旁随着眉頭緊鎖寒臉的淩文袤，還有幾小謹小慎微的獄卒。

疾醫已經紛紛而至，申怡卻擋在門口不讓人入内，掀眸再次看見淩文袤，已經沒工夫去生氣，唯有暗歎一聲，恢複往日的莊重：“長公主殿下不必在這刑部請人診治，回府後使女自會請宮中禦醫入府診治。”

淩文袤向立着的疾醫們掃視時，聽見張牧提聲朝監舍裡喊話：“長公主殿下今日大鬧刑部大獄，攪擾刑部秩序，牢房已為您準備妥當，今日恐怕回不了公主府了。”

話音方落，便聽見從裡面傳來丁零當啷茶具砸地的聲響。

駱苕雖沒說話，卻能如此抗議配合，淩文袤挑了挑眉，上前一步似是揶揄張牧，不屑道：“張大人莫急，旁的稍後再議，先診治，長公主身體要緊。”

“淩郎中。”張牧冷睨淩文袤一眼，“今日長公主大鬧刑部大獄你也有份，沒有經過我的允準私自讓長公主探視重要囚犯，這乃刑部大忌。刑部本就公務繁忙，你初來乍到不懂刑部的規矩且饒你一回，若再壞規矩，我直接向大冢宰禀明利弊，要麼你走要麼我走。我沒有那麼多閑工夫與你再議旁的。”說完拂袖而去。

“張侍郎。”申怡留人，“你可知皇族即便入獄也不是你這刑部大獄，煩請張侍郎送長公主去廷尉大獄。”

駱苕方才對申怡說，今日是真的走不出刑部了，讓申怡配合着反抗，讓不相幹的人知曉長公主被困在刑部，所以申怡隻能照着吩咐體面地反抗。

淩文袤無暇理會外面的争執，看着面面相觑的疾醫，粗略挑了兩位：“你們随我進來。”

入内拐進裡屋，隻見駱苕安靜地面朝裡躺在床上。

淩文袤站向床邊，說：“疾醫來為你診脈，把手伸出來。”

駱苕輕輕“嗯”了一聲，轉過身将手腕從紗帳探出搭在外側準備就緒，又輕輕地問：“淩憲，診完脈就可以回府了嗎？”

淩文袤眉心一跳沒說話，這溫言軟語的問話聲，像被人用甜糖哄騙的天真孩童，與方才摔茶盞茶壺的架勢又不一樣了。

他看向疾醫。

兩位疾醫讷讷地垂着首，不知該誰先上前診脈，淩文袤指了指年長一些的那位，長者立馬點頭提着醫箱顫顫着近前，準備好一切卻不敢搭脈。

淩文袤眉頭一深，說的倒是和氣：“有勞疾醫診治，你請回。”旋即指了指另外一位。

老者連聲都沒敢出，顫顫着趕緊收拾好醫箱，退出監舍。

另外一位年紀約莫三十，膽子也比長者大好些，診脈時一直鎖着眉，一息過後收手道：“長公主殿下貴體并無大恙，隻是小恙……”

“但說無妨。”淩文袤不忘給他提個醒，“平日裡小恙确實不少。”

疾醫起身躬身而立，垂首說道：“長公主殿下有輕微的心悸之症，還常伴氣機郁滞，血枯津乏。”他自覺醫術粗淺，隻能診出顯而易見的，謹慎收斂回話。

淩文袤問：“當如何調理？”

疾醫回得真情實意：“長公主殿下貴體還需禦醫院的禦醫仔細診治才是，小的隻能建議……建議長公主殿下多多纾解情志，放寬心，飲食上最好以食補為主，藥補為輔……若要開方子，小的實在是不敢貿然用藥，長公主殿下當……”

床内的駱苕突然胡亂揮拂紗帳，焦躁不安空洞地喊叫：“本宮要回府！本宮餓了！本宮要回府！”

疾醫整個人随着這一聲聲喊叫打了個寒顫，直接不敢說話了，好似長公主的神志也不大好，他沒診出來。

淩文袤開始驅趕疾醫：“去外面拿診金。”

疾醫飛速收拾醫箱，逃離監舍。

申怡剛踏入裡屋就被淩文袤一聲極兇的厲呵驅趕：“出去！”

駱苕蹭地坐起來隔着紗帳怒視淩文袤，動了動唇卻咽下想說的話。

她的人還輪不到他來兇，自己已經盡量在配合，若還是不滿應該沖她來，怎就無緣無故朝她的人發了火呢，莫名其妙。

這是在打她的臉。

申怡沒有理會淩文袤的呵斥，上前對駱苕說：“使女這便去探一探牢房，吩咐人再灑掃一番。”

既出不了刑部，申怡便見機說要看一看被關在何處，張牧隻負責下令關人，旁的要求都還順從。

“好。”駱苕撩開紗帳溫聲屏退申怡，“你先出去。”自己将紗帳往旁側撩起安置進帳鈎。

申怡望了望不遠處稀碎的茶盞茶壺，道，“等牢房灑掃完畢，使女來喚殿下。”這才退了出去。

淩文袤坐向床沿沒看她，他一腔泛堵的怒火源自她對自己身體的漠不關心，還存心在疾醫面前充楞。

視線懸在半空清了清神，回望過去看着駱苕：“一會兒去牢裡走個過場，該鬧就鬧，你不方便就讓申宮官替你鬧。稍晚再放你出來，監舍是我這幾日歇息的地方，今晚就安心住下，明早送你回府。”

現下隻為聲張造勢，這些都是浮在表面的小事，卻最讓人心浮氣躁。

纾解情志，放寬心，恐怕一時難以辦到。身上雖然都是小恙，但最懼久疾成患。

“嗯。”駱苕雙腿伸出床沿，穿上錦履，“記下了。”

淩文袤瞥向被裙袂蓋下去裹着足衣的腳踝，收眼問：“我讓人去慶遠樓捎份雅食回來，你想吃什麼？”

駱苕雙臂撐在床沿，小聲道：“适才為了裝瘋賣傻，隻是随口說餓，若真餓了，沒吃過牢飯，想嘗嘗。”

望向心平氣和嘴硬的人，淩文袤突然冷笑一聲：“什麼食補藥補，你就缺個每日事後能讓你酣睡的男人，改日讓禦醫好好瞧瞧，調調你這副爛身子，把你的牙口矯正矯正，雅食不吃惦記起牢飯，你可真行。”

駱苕不知他怎麼能這麼順地，将所有的渾話連在一起，現下這個時候沒心思跟他争辯，她隻是水波不驚地看了他一眼，誠心沉默着起身想踱去一旁等申怡，結果又被人一把扣住手腕。

無力感從被扣住的手腕慢慢攀爬上來，直達顱頂，她沒掙脫也沒看他，半晌過後聽見他說：“回府後要麼自己讓人去傳禦醫開方子，要麼自己收拾收拾回我的宅邸，選一個。”

駱苕時下兩個都不想選：“禦醫也都是如方才疾醫那般的陳詞濫調，在宮中的時候，每回診脈每回都有不同的說辭，并無大礙，也不用開方子。待先生的事情了結後，再好好将養。”停頓一下，疲累道，“你若要皮囊，自己來公主府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