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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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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遵旨!”

“陛下,臣有本要奏!”

衆臣工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原來是一位禦史。

他手捧文書,在階下一跪,“臣禦史台侍禦史陳綽,具本彈劾度支尚書盧裔夥同都水台貪墨河堤修築款,并夥同吏部尚書盧源貪墨今夏徐州赈災糧款,緻使河堤坍塌潰決,淹沒數萬名百姓和千畝糧田,卻與徐州官員沆瀣一氣,隐瞞不報……”

“住口!”盧裔瞪起外凸的金魚眼,指着陳綽斥道,“你不要以為頭頂察谏百官之責,就可以無憑無據聞風奏事!”

陳綽将手中文書呈給魏帝,“陛下,此乃謝義親筆供述。徐州臨江偏南,連年季夏遭水患。前年,朝廷撥款四十萬兩固堤修壩,可七月依舊水患成災,為此,又撥放五十萬赈災糧款;至前年秋,都水台稱要修改固堤方案,度支又撥去三十萬兩,換來的竟是今年河堤潰決。下官倒要問問,這固堤的七十萬兩銀錢究竟去了哪裡!”

魏帝垂着威目,盯着那份供詞良久,擡首向都水使者錢洺問道:“錢愛卿,你如何說?”

錢洺容色淡定:“回陛下,這七十萬兩當然全數用于固堤修壩,用料、工匠等款項明細,度支均有詳錄。洪災乃是天災,臣又沒有未蔔先知的本事,怎知這災情輕重,隻是盡所能修築河堤,适度調整方案是工程常見之事,合情合理。陳禦史莫要因自己的無知就随意指控他人啊!”

錢洺張口閉口都是度支為證。

陳綽朝盧裔冷笑道:“你與盧源同貪赈災糧款,後又指使謝義抹平上報明細之行徑,乃是謝義親筆供述,現在就在陛下手中,盧尚書還想抵賴嗎?”

代王元瑞忽然插了一嘴:“這謝義怎麼不一次吐幹淨,方才小裴大人呈上的證據裡,怎麼隻有吏部,沒有度支呢?”

其實那日,不僅元珩一人發現賬簿的蹊跷,這位陳禦史也起了疑。三法司官員散去之後,他邀元珩去了城外的湖心亭密談。

“殿下,盧氏兄弟一向親厚,他二人手掌朝廷财吏命脈,卻貪贓枉法,壞事做盡。臣此前一直暗中調查都水台,錢洺與盧裔過從甚密。據臣派到徐州的監察禦史來報,東海郡淮水堤壩潰決,可徐州竟無一人上報朝廷。今夏朝廷撥給徐州赈災糧款已有三十萬兩,依照徐州人口來算,若是一文不少全給了百姓,又何至于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疫症頻發!”

眼前這位年輕的禦史言語赤誠,眉間正氣令元珩動容,“可你禦史台的同僚并不都和你一樣……本王今日看到的賬簿是被人謄抄過的,應該是将有關盧裔的證據都抹掉了。有人既然敢這麼做,那賬簿的原本,肯定已經被銷毀。”

自元珩複朝之後,他便知曉盧氏與秦王楚王是一黨。隻是舍盧源,刻意保全盧裔,僅是因為三王和八王并不是一條心麼?

他不禁想起裴旸那張氣定神閑的臉。

這位小裴大人一向謹慎,怎會明目張膽偏幫一方,說他沒看出證據有異,元珩笃然不信,還有那天在一旁附和的狄颢。

此事可能是裴旸或狄颢授意,或者根本就是他二人所為。

陳綽當着元珩的面沒再說什麼,實則私下趕去審問了謝義,今日就直接将謝義的供述呈到了禦前。

此時,太極殿的靜默無聲中,傳來了裴旸的聲音:“陛下,謝義如今流放在即,定要提防他随意攀咬,陳禦史極有可能被謝義蒙蔽。畢竟,隻是謝義一人片面之詞,并無有力證據。”他走到陳綽身邊,欠身提醒,“陳禦史,下次若要彈劾重臣,需提早向本官禀明,不可再如此魯莽了。”

陳綽憤然瞪着裴旸,哼了聲:“若下官提前告知了您,恐怕今日的太極殿就見不到下官了。小裴大人和狄尚書身為一司之首,竟僞造證據,包庇罪臣,執法犯法,罪加一等!”他跪上前,額頭觸地,言辭懇切,“陛下,吏部和度支之所以如此膽大包天,視百姓命如草芥,都是因為背靠的兩座大山是秦王殿下和楚王殿下——”

“放肆!”

魏帝一聲怒喝,龍案上的香爐“啪”一聲被摔的粉碎。

群臣齊跪。

他幾乎是從寶座上騰起,死死盯着陳綽,幽幽的語調伴着令人恐懼的壓抑:“陳禦史是在指責朕教子無方,此案的罪魁禍首是朕嗎?”

陳綽凜然擡頭,“臣并非此意!民為邦本,本固邦甯,臣隻是想請陛下秉公徹查,還千萬黎庶公道!”

魏帝的臉浮上怪笑,連五官都變得扭曲:“朕聽懂了。是朕,對不起天下人。”

他的臉上不再有怒意,隻是沉沉地喚了聲,“玄龍内使何在?”

當值的副統領兆北從一旁走來:“末将在!”

“拖出端門,杖斃!”

四位玄龍内使将陳綽架出了太極殿。被拖出去時,陳綽的口中仍然在喊:“倘若不能直谏,還叫什麼禦史,可笑至極……”

“父皇!”元珩忽然行至最前方,跪地磕頭,“求您免陳禦史死罪,陳禦史今日所為皆是兒臣授意,兒臣甘願替他受罰!”

自回京來,他過手的事樁樁件件都是思慮周全,發現有人故意抹掉盧裔罪證,他想了幾夜都沒有想通是為何。臣子間勾連着千絲萬縷,被發覺一點破綻就會功虧一篑,是以他不會冒然。

隻是沒想到,那天與陳綽的一番談話後,竟将他送上絕路。

魏帝向他投來幽暗目光:“朕以為奕塵是個懂事的。”

元珩起身,眸中明燦之光卓然閃爍:“父皇,兒臣并不認為陳禦史所言有錯!兒臣的别苑就在徐州,親眼所見洪災暴發,百姓無家可歸,食不果腹,災民逃竄四地,又緻疫病頻發,僅憑少有的幾個施粥棚如何能救得了那麼多人命!”

十五歲那年夏末,他回别苑時,途徑徐州署衙。

他坐在馬車中,看見徘徊在官署周圍的災民不計其數。薄衣輕裹的母親,咬破手指,以血代乳,任憑懷中嬰童吸吮;骨瘦嶙峋的少年,跪在父親的屍身邊,雙眼中盡是無哀無淚的絕望。

記得在山腳下,林衿給了饑民一袋碎銀,那人看了眼鼓起的錢袋,卻不接,凄楚地望了他一眼道:“這點子錢又換不了官府的糧,還不如換着吃咱們的孩兒。”

這就是饑不擇食,遂易子而食嗎?

而地方官署皆由世家大族把持,當地紳豪從未将他這位閑散皇子放在眼裡。後來,他不得不連同交好的幾位隐士,拿出私錢換了糧,多設了幾個施粥點,才暫緩饑民之急。

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大殿上,元珩又磕了個頭,“民貴,君輕,社稷次之。您幼時教導的經世之言,兒臣一直謹記于心。如今盧裔罪責未明,當下應立即審問清楚,這是多麼簡單的道理,可父皇為何反倒先治了陳禦史的罪……”

“夠了!” 又一聲怒喝之後,便是龍案上的奏疏“嘩”一聲散落在地。

滿朝文武的頭又低了些。

元珩卻巋然不動,赫然立在群臣俯倒的身影中。

從小,他與父皇連一次交心長談都未有過,而今卻在百官面前觸怒了君父。

或許,他該誠懇磕頭認錯,收回方才的不慎之言。

隻是剛直的脊骨中,有份去僞存真的執着在滋長,是在景明寺消失之後,或是比那更早。他仿佛看見老禦史嵇耘為那些無辜牽連之人請命,憤然撞上金柱,用四濺的殷紅,換心中清正的一腔孤勇。

在他父皇眼中,皇權穩固勝于一切。

當年,也是因景明寺之案,才有了梁王謀逆篡位之罪。梁王一死,罪名坐實,父皇便可高枕無憂,而真相在皇權面前一文不值。

寺塔埋葬了他最親的人,若僅僅是為了報仇雪恨,什麼貪墨,什麼黨争,他完全可以坐視不理,隻是人若心底尚存大愛悲憫,又豈會對萬千黎庶的安危視而不見。

他要的不僅僅是真相大白,而是常被人宣之于口,卻總是被人忘卻的“公道”二字。

從未變過。

這時,崔文敬忽然擡首,上前跪挪了幾寸,雙手合揖,“陛下息怒!”

他手握笏闆,不緊不慢道:“越王殿下久不入朝堂,初次審理大案,力不從心乃屬常情。”他容色曠展,微微一笑,“自古‘君明則臣直’,臣下敢如此谏言,全因陛下聖明!”

語罷,俯身深深一揖。

列隊中的幾位朝臣順着崔文敬的話尾,皆俯首一拜:“陛下聖明!”

随後,衆臣就像通了默契一般,全都深深拜了下去。一時間,沉重的山呼在大殿中萦繞:

“陛下聖明!”

崔文敬緩緩起身,“陛下龍體要緊,萬不可為了幾個不懂事的孩子氣傷了身啊!”

他望了望陳綽被拖走的方向,又溫言道:“越王殿下前些時日為陛下擋刀,身負重傷。太史令曾進言,為破這肅殺之不祥,切不可再見血光了。”

一席話令魏帝的眉眼漸變柔和。

崔文敬袒護外甥和陳綽之意昭顯。但他的話,好似一方清涼之水,緩緩灌入魏帝心中,澆滅了騰燃的火氣。

他想起那天遇刺,兒子決然擋在自己身前那一幕,心中的怒意慢慢平息。随後,一擺手,“罷了!”重新坐回龍案旁,宣道,“陳綽禦前言語沖撞,誣陷朝廷命官,罷官回鄉,小裴卿安置妥善吧!”

身邊一片狼藉,令他煩躁不已,望着階下大氣不敢出的朝臣們揮袖道:“都散罷!”

退朝後,群臣在乾元門散去。

元珩看見站在角樓上的崔文敬,也擡步登上眺台。

“今日之事怪我沒能及早攔下陳綽,他是個好禦史,可惜丢了官職。”元珩說。

崔文敬慈言:“你行事素來謹慎,是陳綽這個毛頭小子過于沖動,不怪你。”他伸手撫着外甥的手臂,寬慰一笑,“你們都無錯處,不必自責!”

他眺望遠處巍峨的宮門,怅然道:“今日之事若真要以對錯而論,那我也有錯。我身為尚書台之首,竟不知自己手下的兩部長官以權謀私,棄民生于不顧,理當獲罪受罰!”卻也隻是淡然,“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刍狗。”慈藹的雙眸中淌出洗盡鉛華的滄漭蕭肅:

“該認錯的,不是你我!”

他沒再說什麼,轉身向官署走去。

富麗的宮檐之下,深紫色官袍内斂莊重,霎時間起的風,裹着他的裳擺衣袖翻飛,清瘦的背影好似在排山倒海的風浪中穿過,堅穩而又凜凜怆然。

身後,許征握劍走近,躬禀:“殿下,此案已塵埃落定,您若有别的什麼話,趁謝義還未流放,可前去問一問了。”

雨終于停了,但陰霾仍在元珩頭頂盤桓,等了數月,也不知能不能等來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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