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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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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成冰的停屍間内,大理寺仵作宋亦安面戴圍巾、手着護套,正小心翼翼地将七八塊結霜的屍塊搬去角落火盆旁的木架上,這些屍塊凍硬如石,正是死者鄭冉、吳若涵、錢甘棠三人的胸腹部位。

宋亦安眉頭擰成“川”字,守着屍塊上的白霜漸漸消失,又甕聲甕氣道:“大人,隻怕還要等小半個時辰才才能化凍完……”

随着屍塊化凍,一股子極刺鼻的腐臭盈滿整個偏廳,裴晏打開窗戶,又看向一臉凝重的姜離,“姑娘還未說是如何想到這一點。”

姜離目光正落在木架屍塊上,聞言看向裴晏道:“是前日去慶陽公主府上赴宴想到的,今日在伯府得了肯定,正好解釋了其他幾位受害者為何傷痕極少。”

裴晏目光微凝,“慶陽公主府——”

一旁的付雲珩道:“是莳花宴?聽說公主殿下最近養出了一種極其珍貴的芍藥,還請了好些人去府上賞花,昨日我遇見義陽郡王世子,正聽他提過。”

姜離點點頭,并不打算詳細解釋,裴晏又看向宋亦安,“當初發現屍塊時,屍表腐爛太過,内髒更是難辨何物,待确定死因和兇器後,内髒便再未細驗,如今已隔數月,多半隻能将希望落在後兩位死者身上。”

兇手将屍塊砍剁的極小,前三人又死在盛夏和初秋,内髒自難保存,唯獨吳若涵和錢甘棠死在冬日,尚有一線希望。

付雲珩捂着鼻子道:“但兇手後來抛屍的時間間隔越來越久,為的隻怕也是想讓屍體腐爛更甚,就看宋仵作的了。”

當世仵作為賤役,這位宋亦安本是官家之後,因家族獲罪被充入賤籍,後來陰差陽錯學了仵作之術,在商州府衙幹了兩年後,今年年初才被調來大理寺,其人二十有五,身形高挑,五官俊秀,眉眼間充斥着一股書卷氣,打眼一看更像個書生。

宋亦安小心翼翼地移動屍塊,又忍不住道:“這兇手次次殺人後都将屍塊堆在自己家裡,也不知是如何忍受這些氣味兒的,後兩位死者屍體本不該腐爛到如此地步,多半專門在屋子裡生了火爐……”

化凍不可操之過急,姜離看向裴晏,“裴大人說本也要請我幫忙,是為何事?”

裴晏聞言看向九思,九思立刻去正堂将一個頗大的桑皮紙包袱拿了進來,他将包袱放在空閑棺床上展開,露出兩件污迹斑斑的衣裙來。

裴晏道:“這幾日我重新梳理案子,亦又排查了一遍五位受害者的證物,這朱紅披帛是第二位受害者康韻所有,姜黃褶裙是第四位受害者吳若涵所有,當時兇手皆用二人衣裙來包裹屍塊,彼時衙門細查過所有證物,但因衣裙沾染了頗多污物,并未發現明顯線索,但昨日我對比幾人證物時,發現這兩件衣裙上其實沾有同樣的污漬,宋仵作已經看過,并未認出是何物,因懷疑是藥漬,便想請姑娘幫忙。”

姜離聽得心緊,立刻上前細看,裴晏繼續道:“康韻當時被抛屍在城南莫愁湖畔的蘆葦叢中沾了不少泥沙,吳若涵的屍體被抛在城西兩處污水渠附近,被發現時沾了不少廚餘,當時吳若涵褶裙上的污漬被當做了廚餘污物,但同樣的污物,不可出現在莫愁湖的沙地上,因此,極有可能是兇手住地,或分屍現場遺留。”

裴晏所言污漬沾在既有血污又有泥污的錦緞和薄紗上,因存放太久,布料已變硬,而那污漬似濃墨幹結而成,除了肉眼可見的深褐色外,還能摸到細微顆粒凝結其中,姜離眉心幾動,道:“拿兩個幹淨的碗,打些熱水來。”

九思聽令而去,懷夕也跟着幫忙,不多時,兩個瓷碗盛着熱水捧了進來,姜離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帶有污漬的布縷放入溫水之中,又小心揉搓,那似墨一般的污漬便化了開,沒多時,兩隻瓷碗的清水皆變混濁。

姜離靜置片刻将水倒去,便見兩隻碗底果然都沉了些褐色微末,看起來,的确像極了湯藥沉澱後的藥底,姜離細撚輕嗅,“甘草、肉桂——”

裴晏瞳底微明,“果真是藥,是治何病?”

姜離肅然道:“甘草和肉桂益氣補中、溫通經脈,可改善脾胃虛寒、脘腹冷痛、嘔吐洩瀉、心悸氣短等病,但也不止用在這些病上,有些無病症隻溫補調理的方子也會用,我隻怕得花些時間琢磨,多辨出幾味藥才可确定。”

裴晏颔首,“不急在一時。”

姜離秀眉緊擰地盯着兩隻碗,片刻後沉聲道:“似乎還有丁皮與莪術,丁皮最常用的方子乃是丁皮散,主治小兒腹脘脹痛,莪術可行氣破血,消積止痛,常用于血氣心痛,飲食積滞,脘腹脹痛,血滞經閉,癥瘕痞塊之症……”

裴晏近前道:“皆可治脘腹脹痛?”

姜離點頭,“不錯,但兩位受害者遇襲之間隔了三個月,脘腹脹痛不算惡疾,兇手不可能連着三個月都在用此藥。”

姜離反應極快,裴晏也颔首,“确是此理。”

付雲珩道:“但萬一有此種巧合呢?”

姜離歎道:“若皆以巧合分析,那這案子便難破了。”

說話間不遠處屍塊已經化凍,宋亦安拿着兩寸長的剖屍刀解剖屍塊,姜離琢磨不出其他藥材,便先往宋亦安身前的長案上看去。

因屍塊腐爛,内髒早與皮肉骨骼粘連一處,宋亦安此刻隻能小心翼翼地剝離表面腐爛,露出裡頭的骨肉,再仔細分辨是何内髒,這過程極其惡心可怖,宋亦安傾身不到一刻鐘額頭便漫出了一層薄汗。

又過兩刻鐘,宋亦安擡眸道:“大人,吳若涵的胸腔内的确沒有發現靈府的蹤迹,看似是腐爛太過,可她遇害在初冬,竟是一點兒心竅也不曾留下!”

裴晏和付雲珩精神一振,宋亦安再傾身片刻,很快便震驚道:“大人,錢甘棠的屍塊之中也未發現靈府之痕,小人再看看鄭冉——”

雖還未看完,但隻這最後兩人,已足以證明姜離的猜測是對的,裴晏滿是欣然道:“姑娘猜得不錯,當真是為了掏心——”

付雲珩一陣惡寒,“專門害待嫁的姑娘,還把她們的心掏出來,這兇手莫非是什麼邪魔歪道不成,女兒家的心腔能做什麼?不也沒幾日便腐爛了嗎?”

兇手的動機并非常見的七情六欲,這讓裴晏沒有半分松快,“幾位受害者皆是待嫁新娘,她們彼時應正期待出嫁,亦對未來的夫君多有愛意,兇手或許是看中了這一點,但無論如何,取心應有所圖才是——”

付雲珩表情古怪道:“我聽過的話本裡,說有惡鬼專門食人心,兇手總不是也……”

話未說完,他喉頭生出一股嘔意,又連忙止住話頭往窗邊走去,打開窗戶,迎着外頭的冷風深呼吸數次,才将那不适壓了下去。

裴晏道:“鬼神之說不可信,且兇手雖取死者之心,可她對死者的遺體卻棄若敝履,給人一種他取心是有所用之感。”

姜離點頭,“我亦有此感,且他分屍抛屍皆為掩蓋掏心之行,是極怕此事被官府發現,我懷疑他甚至用在了衆所周知之地……”

此言令衆人悚然,付雲珩道:“用在人前嗎?那會是什麼?心髒宛如鮮肉,夏日一兩日便會腐爛,除非将其剁碎了混入何處,否則極易露出破綻。”

付雲珩的形容令大家想到了膳食,一時衆人胃裡都有些不适。

裴晏這時又道:“戲伶伎人那邊還在查,如今查到長安城内兩個十分有名的戲班子去過四位受害者府上,五家之中隻吳家沒有請過,但剛好吳家曾去過鄭家赴宴,赴宴時恰有一個戲班在府内,因此戲班中人的确有機會接觸到這五家人,但兩個戲班子上下百來人,初步排查作案時間也還需幾日功夫。”

姜離點頭,裴晏接着道:“除了戲班之外,近半年與五家關系頗深的還是與婚嫁有關之事,此一道上,幾家人也都有相通之處。”

姜離面帶疑惑,裴晏道:“一來是制備喜服嫁衣、頭面首飾所接觸的綢緞、首飾脂粉鋪子,二來是府中添置家具器物、制備聘禮嫁妝要接觸的珍玩家具行當,三來便是喜宴席面宴客所需,但後兩者兇手難接觸新娘,我們便着重調查了前者,受害的五家皆是非富即貴,他們所接觸的鋪子之間多有重合——”

姜離一錯不錯地看着裴晏,但裴晏道:“所有公文皆在大理寺衙門,因所查繁雜,難幾言幾語說清,姑娘若想了解,稍後可随我去大理寺。”

姜離極是心動,可看着裴晏洞若觀火的眼睛,又提醒自己謹慎,這時付雲珩道:“薛姑娘心細如發,又是女子,依我看今次這樣的案子,正該需要女子幫忙,别的不說,受害者皆是姑娘,那些婚嫁所需之物,也隻有小娘子們最清楚,衙門裡的差役跑半天,連雲錦與蜀錦都分不清……”

這時宋亦安忽然道:“大人,鄭姑娘這裡小人也驗了一遍,雖然遺體沒有吳姑娘和錢姑娘保存的好,但小人确定,鄭姑娘也被剖了心,并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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