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春分日後,京城綠繁如錦,叢花縱深。聖上宴請諸王丞相及其親眷,今日巳時于太清宮賞花。
袁冬月落座銅鏡前,聞蝶正為其梳妝。
昨夜祁政一走,她便渾覺長姐眼芒相刺之感,父親的計劃雖落空,但好在太子殿下似留意到自己,倒也陶陶然,隻是夫人梁氏遂冷言冷眼回院去。
一陣敲門聲,水慧端一陶盞走進屋内來,道:“二小姐,大小姐命奴婢給您送早露羮。”
袁冬月聞言瞥眼,面色沉了下去,心頭嘗得不明狀的滋味,随後收過目光,淡淡道:“放那吧。”
水慧定在原地半刻,并未即刻動身,隻是瞅準時機,偏要觸聞蝶胳膊肘一下,将那陶盞置于袁冬月眼前。
“啊──”
聞蝶被她猛推,那石黛朝袁冬月眉角歪去,活脫扯出半寸長來。
“你!──”
聞蝶驚怒道,遂又轉頭惶恐地看向袁冬月,本是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绛唇,便又最末一水黛眉出了差錯,渾毀去了美意。
水慧咚的一聲跪地,直道:“奴婢該死!求小姐責罰。”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安的什麼心?!”聞蝶發怒道,遂忙拿了絲帕去沾水。
袁冬月對着銅鏡側臉,輕看一眼自己那眉處,眼底閃過一絲涼意。
此等低劣把戲倒還在使。她想着,卻覺令人發笑。
“怎麼了?”
袁俞月晃着腰肢,還未踏進房内便發聲問道。一進門見得這情景,連忙數落道:“哎喲,水慧!你如今竟如此不利索了,瞧你把冬月的眉毛弄成什麼樣了?快下去自領闆子去。”
遂又忙至袁冬月身邊,用手替她擦去扯出來的墨膏。聞蝶走來,卻見得眉處愈加髒污,渾成一坨了,擡起拿着絲帕的手,急忙出聲道:“大小姐,這──”
“啊唷,小月,你這可如何是好?即刻便要巳時,馬車已然備好啟程去太清宮了。”袁俞月驚異道。
不想我去太清宮賞花?
袁冬月泛出輕笑,遂眼尾上揚地望着她,而又握住她的手,甜潤道:“阿姐不用自責,妹妹戴頂輕紗帏帽便可。”
說罷,她即刻示意聞蝶去取,又攙上袁俞月的手,道:“快去吧,莫讓父親母親等久了。”
“……好。”
袁俞月扯出笑意,也覆上她的手,一同朝府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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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清宮内,花陣酒池,紅紗錦帳,盛席延畢,陣陣芬香,又有琴音柔曼,舞姬妖娆,好一幅縱情聲色之圖景。
待禮畢,聖上令下,百餘顯貴入座。
“今日不求禮數,衆愛卿盡興便好。”皇帝朗笑道。
“謝陛下──”一齊人和聲應道。
“衆愛卿之令郎令愛可都是飽讀詩書的才子,如此閑适燦爛的春光,若不吟詩作對,豈不白白浪費去了?”
一經話出,座下略有些許騷動。
“父皇。”待衆人稍安,祁寒站起身作揖道:“兒臣見今日天朗氣清,舉國一派向榮和氣,忽欲題字一幅以作始端,不知可否?”
一衆官員皆注目望去,袁冬月撥開帏紗,見得一片花光中秦王形貌昳麗。
“甚好,請。”皇帝敞笑道,遂凝眸望去。
一行宮女忙呈上紙墨來,一方棉韌光潔的宣紙遂在台案鋪展開來,祁寒提筆,身形闆正,一襲墨綠色刻絲鶴氅如瀑布般光滑瀉下。
微思片刻,他蘸墨下筆,滿座無不驚起張望。隻見他手臂勁穩,指節如玉,晶亮的眸子緩慢遊動着,筆酣墨飽之字樣愈顯現出來。
“春和貽蕩勝友如雲”
頓筆收尾,祁寒将毛筆按台,一名内侍豎立宣紙以展示,他面上漾開笑,朝皇帝稍作揖而轉身面向衆人,道:“獻醜了。”
宣紙之上,八字雄健灑脫、力透紙背,頗予人愉悅驚豔之美感。皇帝隻得連連稱贊道:“好字!好字!”座下亦是贊歎連連。
“秦王殿下當真有文人之風骨!在下忽覺詩性大發,便承殿下之題作詩。”吏部尚書之子慕容崈起身作揖道。
“請。”祁寒道。
“恨春無覓處,轉入清宮來。日暖氣疏晴,踏綠尋紅瘦。”慕容崈緩緩道來。
衆人傾耳聆聽,或有微微點頭者。
“周遭花之繁茂,何以為紅瘦二字?”座下一位公子不解道。
祁寒輕笑,遂而答道:“本王以為慕容公子所作之詩便巧在這尋字上。既是尋,便是不得見之意,以尋紅瘦反襯花之肥碩,豈不妙哉?”
座下一衆隻覺茅塞頓開,笑語掌聲或起。“秦王殿下與在下心照不宣,實屬榮幸。”慕容崈抱拳行禮而笑道。
接而,各感物而思紛的公子小姐接連吟詩作詞,宴會上喜氣盛然。
袁冬月從方才輕松的氛圍裡回過神來,思慮又重了幾分。
眼下父親與長姐在宴席上似如魚得水,與諸王将相交談甚歡,自己身為庶出之女,必要抓住任何機遇,升官也好,籠絡人心也罷,方才能求得自保,不被長姐踩在腳下。
“素聞袁公小女多才多藝,其舞姿之曼妙更是名冠京城,不知今日令愛可賞臉,讓在座一衆一飽眼福呢?”
一道中年男聲從對面處傳來,袁冬月擡眸看去,依稀辨得是禮部左仆射,正隔道舉杯而與父親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