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日,他好像聽見有人在與他說話,“你若是醒了便應我一聲,告知我你的姓名、年歲、又是哪裡人士。”
他未曾回話,那人卻始終不厭其煩的照顧他,隻是他再也沒聽過那人說一句話。
直到一日,有一寺僧誤入發現了他,他才再一次聽到那個聲音,“此人是随我入寺的親兵,為救我而傷,我将他留此照料。不可沖撞。”
而他也清晰的聽見,那個寺僧敬聲回話:“遵公主令。”
在之後便是他聽聞靖帝知北地兵敗,派當朝司禮監掌印太監雲進安親赴南麓,尋了數日見到消失許久的六萬兵馬,他帶着口谕進行撫慰,接有聖旨下達,異姓王梁榮雍,忠勇無畏,為保我朝江山社稷,血灑疆場,捐軀報國。可昭日月;感天動地。特追封其為“護國英靈王”,享受宗廟,蔭蔽後世子孫。
上京人人傳言,是他父親兵敗,才讓蒙軍越過天塹,又大肆歌頌靖地仁慈厚愛兵士,為敗軍封賞。
然而他要的并不是他父親“護國英靈王”的忠勇靈牌,而是真相沉冤昭雪的那一刻!
為何十萬大軍守城,最後不過隻點出三萬具屍骸!為何從北地發往上京的一封封急報,不翼而飛!就連沿途接手此事的人都被血洗清算。
但就算天塹突破,在之後還有北地搭建數十年的高牆長城。怎麼可能會頃刻破兵,況且城中尚有将士,難不成便無一人反抗嗎?
北地軍中早有異心升起,兵敗更不是巧合,封賞亦隻是皇室遮羞的賍布,他不會重蹈父親的舊路,他要将那些人連根拔起,要的是父親昭雪,而不是掩蓋真相的封賞!
他父親無罪,不應該是高堂君主來說,而應該是當年泣血成書的真相來說。
五年之期,他從河西走廊舉旗率軍,一路往北,帶着梁王的雲騎,一步一步将蒙軍趕出天啟境内。
以渭河為界,劃天塹屏障,讓蒙軍不敢染指半步。
俯首稱臣,向天啟求和。
他做了父親未做的事,率軍的每一役,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仿若真得了聖旨上的那一句“蔭蔽後世子孫”。
諷刺,又可笑。
如今他要做的一切,步步為營、機關算盡都握在了手中,唯一對不起的便是當初救他的妻子。
然而他扪心自問,倘若醒來那日并非身在嘉甯山,他如今與陳輕央還會合作嗎?
他面色冷冷,緩緩垂眸,那沉底眼底的淵沼猶如冰封的荒原,激不起半縷波瀾。
不知何時,又一份密信送來,攬玉跨過門檻,動作落地無聲,換做以往他一靠近主子便會有所察覺。
然而今日,他看向那些未回的信件心中咯噔一跳,難不成是發生了什麼十事不成。
梁堰和見他不說話,還站在原地發呆,問他:“沒什麼要緊事嗎?”
攬玉神色一凝,快了些近前,“大理寺執審案權,有一隊人馬拿着手谕出京,何昭被靖帝破格欽點進大理寺,如今也在其列。”
“那便等他回來,”梁堰和擡起眸,神色有些複雜,“讓危棋去給何昭送些東西,讓他順利查案。”
“是。”
等這室内重新靜下,梁堰和狹目垂落,在那未曾開封的錦盒之上端凝許久,精緻的鎖扣一撥就開,他卻遲遲沒有伸手去動。
于情于理,一個禮物在他二人之間并不算什麼。
他将東西方正擺在書案正中央,隻要一擡眼便能看見。
也不知是想提醒自己什麼,又或是怕收入暗格後就徹底忘了。
或者兩者都有。
這紙上的小字看久頭昏,記事的暗衛幾乎是将事情事無巨細,如實彙報,有些無關緊要的匆匆翻過。
在看到上面的一個地名後,梁堰和沉思良久,着重批複此地再探。
等忙完事情,他突然就有些想見陳輕央。
總覺得前日談話不該如此草率武斷,這種心理難以言喻,勝意者失控,歡愉人無心。
紮根在心底,一寸一寸磨着人。
從書房出來,腳步不聽使喚就到了未央院,除了門外掃落葉的婆婦,就是不見那道身影。
這些下人都是從北地送來的,算得上是府中半個老人了,與他而言還算親近,見到主子上前行禮,“王爺今日是要與殿下一同用膳嗎?”
她愛吃的那些他也曾吃過半年,就算如今過去了這麼久,勾起的回憶便再難下去。他下意識摩搓指腹,說道:“我先進去與她說說話。”
沒想到兩個婆婦連忙擋在他面前,幹笑着:“王爺不然還是别進了,殿下此刻還沒醒呢。”
聞言,梁堰和鋒銳的眸子掃視過來,語氣嚴苛,已經要繞過兩個婆子入内,聲音已經有些發沉:“殿下可是病了?”
沒料到兩人面色變了又變,一個吓得不輕,腳步生風進去通風報信。
還有一個攔在他面前,聲音越來越小道:“王爺,殿下這會恐怕是不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