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美梅一走,三個女工趕緊給宋盈君演示一遍“喝農藥”。
她們為了迅速解釋清楚,沒拿杯子,三個人直接走到洗菜池邊,其中一個人把“農藥”瓶打開,往每個人手心裡倒了一點,都喝了一大口——
“老闆娘,這是我們調的紅薯糖水,絕對不是農藥,剛才是吓她的。”
“我們早就聽說過你家裡人對你和妹妹幹的那些肮髒事兒,也早就曉得你跟家裡人斷了,是他們老來煩你。”
“老闆娘,有我們在,不怕她!外頭還有迎賓的倆兄弟在呢,她不敢幹點啥的!”
“我們幾個都是因為家裡有了弟弟,被逼着早早出來打工的。”
“我們出來得早,也出來得久,什麼人什麼鬼都見過了,老闆娘你是好人,絕對不是你媽媽說的那樣。”
“你媽媽說的話,你别往心裡去,别管她,這些話我們都聽過了。”
“我們三個一起出來的時候就約好了,以後見到有女孩跟我們受過的事兒一樣的,一定要替她出頭,不讓她受欺負!”
伍美梅的樣子,她們都太熟悉了。
她們的媽媽,媽媽的媽媽,家裡的其他長輩,都特别愛那套“生個弟弟以後替你撐腰”。
可是很快,她們又換了說法——
“家裡困難,弟弟就靠你們了。”
“别人家做大姐的,出去打工都給家裡蓋上房了。”
“你現在不養弟弟,将來他哪來的本錢讓你依靠?”
很多人都默默接受了,甚至成為了這一套說辭的的忠實擁護者,把它奉為至上的真理。
也有人隻是無奈被逼接受。
她們當中有人無力反抗麻木就範。
但也有像這三個女工一樣,擺明态度,要跟這套枷鎖磕個你死我活。
宋盈君剛才對着伍美梅情緒起伏不大,畢竟上輩子見怪不怪了。
但是這刻,她除了感動,還有找到同盟的激動。
她知道這三個女工還一直在念書,但是因為還得工作,所以她們是晚上睡前,留出看書的時間。
那些教材書,都是孟曉華提供的。
她們三個是換班制的,沒她們班的時候,宋盈君知道她們都會到鎮上的書店去看書。
其中一個人,有時還會跑到衛家湧小學的教室外面去聽課,宋子君曾經看見過,回來跟宋盈君說過。
“我們上着課被窗邊的人吓了一跳。”宋子君當時說,“有些男孩子就老看那邊,還故意拿紙團扔人家!”
宋子君當時就報告給老師,老師把男孩子罵了一通,又罵了女孩子一句“扒窗邊幹啥”!
宋子君眼都紅了,覺得自己害了在自家打工的姐姐挨罵。
老師下一句卻說:“進來坐着聽!注意聽啊!開小差的回去抄課文!”
那個女孩最後是紅着眼眶聽完整節課的。
想到這些事,宋盈君對三個女工說:“我說謝謝也太單薄了,但是我知道你們很想繼續念書,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安排。”
三個女孩都着急地擺手,說沒錢交夜校的學費。
宋盈君看着她們問:“先别說學費的事兒,我就想跟你們确定一下,如果有機會上夜校,你們想不想去?”
三個女孩互相看了一眼,最後都看向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想!”
“老闆娘,我們想的!”
“想去!”
宋盈君笑了:“那就行了,我跟孟書記有空商量一下,看有沒有辦法。先說好了,未必能行,但我盡力。 ”
三個女工也笑了,眼裡都是光。
她們看宋盈君,也覺得她渾身都發光。
伍美梅回到娘家,換衣服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背上都濕透了。
明明這天不熱,她還是騎車回來的。
換了衣服 ,趕緊給兒子喂奶。
趙友娣見她晚飯都還沒吃,換下來的衣服一看潮了一大片,頓時就知道怎麼一回事了。
嘿!肯定在宋盈君那兒被削了!看來宋盈君也不是針對自己,對誰都一樣!
趙友娣收起自己的小得意,衣服曬完收回來還搭在手裡都沒顧得上疊好,就湊到伍美梅跟前想唠幾句。
趙友娣:“你們談得怎麼樣?”
伍美梅在臉盆裡絞了條毛巾擦臉:“還能怎麼樣!”
趙友娣知道自己的想法被證實,更得意了:“被數落一通了吧?說話難聽吧?”
伍美梅沒好氣地說:“可不是麼,還氣着呢。”
趙友娣一撇嘴:“啥氣不氣的,我說你這女兒就這種人,以前大夥兒都被她騙了!”
伍美梅瞪她大嫂一眼:“我女兒哪種人?!她做生意,一天天的煩心事兒多着呢!脾氣差點怎麼了?再說了,脾氣不大點兒,怎麼管底下人啊?你當還跟以前似的,誰都得去指使她幾句啊?”
趙友娣目瞪目呆,不可置信地張着嘴看着伍美梅,好一會兒才從大張的嘴裡蹦出一個字——
“呵!”
不過趙友娣從不在吵架這塊認慫,哪怕強詞奪理她都吵翻天,更何況這次是伍美梅先罵的她呢!
“哎喲喂!我說這太陽得打西邊出來了!天要下紅雨了呐!你伍美梅也有幫着宋盈君說話的一天呐!”
“以前當着大夥的面不都是說她沒用說她慫包讓你操心的嘛!現在又換個說法了?!”
“你平時明裡背裡笑話我們掉錢眼裡,你撒泡尿照照你這奴才樣!宋盈君有錢了,又在江城買房了你就巴上去托大腿拍馬屁是吧?!”
“那你當人家面拍去!看你這傻樣!拍馬屁拍馬腿上了吧!”
“你說得對!你女兒有脾氣!你以為在我們這兒舞大刀,你女兒就跟你好回來啦!那你繼續舞呗!”
“你這麼有本事哦!現在就帶你兒子搬出去!去你女兒面前賣乖去!”
“你嫁出去的人了,不是你跟爸媽哭,你現在能安安穩穩地在這兒奶兒子?!你回綿紡廠上班的時候,還指着我替你看着兒子呢!你再沖我叫啊!來!叫大聲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