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隻聽一聲大哭,溫沅芷嚎啕起來,“明明是你說話不算話,你還恐吓我,罰,你罰,我不喜歡你了,我喜歡阿臨,我要讓阿臨給我買,買來我也不給你吃,嗚——”
到溫沅芷身邊不足一月的溫臨,站在陽光下,瘦弱的身子忍不住瑟瑟發抖。
李衍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冷靜片刻,忍耐道:“我答應你,明日出宮,一定給你買福源齋的梅子糖。”
溫沅芷頓住:“真的?”
耳邊恢複清淨,李衍松口氣,矮下身子,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去臉上的玉露,“真的,君子一諾。”
溫沅芷露出甜甜的笑容,忽然一個抽咽上來,她一點也不知羞恥,反而翹起了小嘴,生氣道:“但你今天忘記了,你要給我道歉。”
李衍蹙眉,“我昨天真的沒有答應你,你不要得寸進尺。”
溫沅芷生氣急了,雙手握拳,露出尖銳的牙齒,吼道:“給我——道——歉。”
李衍也生氣了,他倏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溫沅芷,面色陰郁,溫沅芷隻在他驟然拔起時吓了一跳,然後與他對視,人雖小,氣勢卻分毫不讓。
小手還依然拉着李衍的衣服,防止他逃脫。
一大一小,二人在樹下僵持了半響,長秋宮的姑姑忍不住探了三次頭,李衍忍住脾性,再次妥協,“我道歉,再沒有下次。”
溫沅芷展顔,低頭開始從荷包裡掏東西,感覺東西到手,她嬌哼一聲,拉李衍,示意他蹲下來。
“你下來。”
李衍無奈地搖頭,才一蹲下,感覺嘴裡塞進一個東西,一股香甜彌漫開,順喉而下,沁入心頭。
李衍一怔,看向溫沅芷,卻見她得意地笑,還傲嬌道:“本來你今天要是給我帶梅子糖,我就拿椰子糖和你交換,但你偏偏沒帶,我就姑且給你嘗一點點吧,怎麼樣,甜不甜?”
人小,氣性大,但再大的脾氣,去得也快,一眨眼,又能喜笑顔開。
李衍心中一股暖流劃過,所有的戾氣煙消雲散,忽然感覺自己小氣,竟然與小孩子一般見識,雖然他也還小,但他比她可是大了三歲。
七歲的皇長孫,面子上有些過不去,卻違心道:“甜,但男人一般不喜歡吃甜食,你留着自己吃吧。”
豈料,小小的溫沅芷故作大人般歎了口氣,道:“你怎麼如此迂腐,誰說男人就不能吃甜食?我那天就見到你喝了滿滿一碗銀耳羹,你還說謊!”
李衍愣住,銀耳羹是他趁着母後與姑姑說話之際,一口喝下的,竟沒想到被她瞧見。
此刻,他說不出心中是何滋味,隻覺得又酸又甜,在心底的某個角落終是尋到一絲慰藉。
暖陽下,金光四射,春風拂過樹枝,雪白的玉蘭花瓣如銀白素雪,紛紛而落。
人小鬼大的溫沅芷仰頭,看着少年清俊的面容,心中嫉妒地“啧”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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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沅芷猛然從睡夢中驚醒,窗外的暖陽四射,投在紅棕色的軟榻上,她這才發現,身上像是浸了水,渾身汗濕,竟是被熱醒的。
溫沅芷頭痛欲裂,喚來碧玉去打水,她要沐浴。
碧玉備好浴水,過來請示,發現郡君面色蒼白,頓時一驚,道:“郡君,你臉色不好,要不要去請禦醫來?”
溫沅芷拒絕道:“無妨,夢魇而已,休息片刻就好。”碧玉松口氣,關心道:“夢境都是反着來,郡君且放寬心。”
溫沅芷點頭,沐浴完,換身衣服,在妝奁前坐下,碧玉在身後擦拭頭發,然後用篦子通發,溫沅芷感覺頭痛緩和許多。
但夢境的内容卻遲遲不散,一直萦繞心頭。
她與李衍的那場争吵,發生在舊太子謀反的前一日,李衍答應第二日要給她買梅子糖。
結果,第二日,他出宮後,長秋宮就被羽林衛圍住,太子謀反的動靜傳來,等太子被擒,高祖皇帝回宮,李衍也消失蹤影。
迂腐。
她曾經打從心眼裡覺得李衍迂腐,像所有的男孩,在年幼時對長輩抱有最高的崇敬一樣,李衍也特别崇拜自己的父親,對舊太子幾乎言聽計從,甚至模仿他父親的言行舉止。
從小就學會闆着一張臉,見誰都以禮相待,明明是高祖皇帝欽點的皇長孫,依舊活在繁缛的禮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