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清晨。
天霧蒙蒙的,杏花村裡的公雞才打了兩次鳴,村道上見不着幾個人。
一輛闆車從村道經過。車輪碾過剛下過的雨的石子路,濺了拉車人一褲腿的泥點子。
闆車上坐着一位蓋着紅蓋頭的姑娘,任憑闆車如何搖晃,都繃着身子,紋絲不動。
拉車人約莫又走了三裡地,等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才在一戶木屋子不遠處停下。
門口有二人在朝着遠處張望。
“這死老頭說是這個點送到,咋還不來?收了我們沈家五兩銀子,還想賴賬不成?”
李鳳娟手心攥着一條紅手絹,穿着一件碎花小襖,在自家門口直打轉。
二月裡的天還是寒涼,說出的話還冒着熱氣,她臉上被冷風凍得發紅,心裡卻是一肚子火。
"娘,這不是來了嗎?"
她的二兒子沈二貴墊着腳,終于望見剛剛那輛闆車。他登時喜上眉梢,朝着遠處大喊,“快點過來啊,耽誤了吉時可咋整!”
吳老頭拉着闆車的手一顫,他看了闆車上的人一眼,步子有些虛浮,咬了咬牙,還是拉動了車子。
“你這也太慢了!”
李鳳娟扭着身子走到吳老頭跟前,浮現出止不住的笑意,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轉頭朝着身後的沈二貴道,“兒啊,來攙你大嫂一把。”
“這,這,讓我來攙就行了。”
吳老頭的眼皮跳動了一下,神色有些躲閃,他率先一步抓住了闆車上新娘子的肩膀,将她從闆車上攙扶下來,沈二貴連新娘子的紅蓋頭都沒碰到。
見自己抓了個空,沈二貴的面色黑了幾分,眉頭一皺,頓時生出了一些惱意。
也聽娘說過這位未來大嫂生得好看,他低頭瞧了瞧,見她手臂纖細,腦海裡自動浮現出一張西施般的臉來,更想先比大哥瞧瞧這未來大嫂的樣貌。
想到癱瘓在床的大哥,要娶得這樣一位美嬌娘,而自己的媳婦兒卻到現在還沒有着落,他心裡愈發不平。
一條紅布從沈二貴的手心裡滑過,還未等吳老頭攙到門口,新娘子的紅蓋頭便一下子被揭開了。
本來臉上還帶着笑意的李鳳娟,霎時變了臉。
她一把抓住吳老頭的領子,語氣中有藏不住的怒意,“好啊吳老頭,你瞧瞧,這都死了!”
那紅蓋頭下的人雙眼緊閉,臉色慘白,哪還看得出半點兒生機。
莫不是位死新娘!
這可氣壞了李鳳娟,她生得五大三粗,手腳并用,對着吳老頭又踹又打,還咬了他膀子一口,“把銀子還來!”
吳老頭疼得龇牙咧嘴,費力推開她,扶着新娘子的身子後退了幾步,揉了揉膀子。
“五兩銀子,你還出去打聽打聽,還能買到什麼樣式的?你那兒子不也是沒幾口氣兒了......”
“你放屁!”
這樣大的動靜,驚動了一旁的鄰裡們,紛紛出來瞧熱鬧。
好餓。
絞痛的腸胃如同火燒,強烈的饑餓感占據了吳懷夕的意志,她記得她是過勞猝死的,什麼時候成了餓死鬼?
太餓了。
頭昏昏沉沉的,眼前一片漆黑,耳邊是嘈雜的吵鬧聲,是什麼聲音......
“五兩銀子還嫌少!我兒子生龍活虎着呢!趕緊将五兩銀子還來!你這個黑心肝的,看着我孤兒寡母好欺負,送個死人給我,真是晦氣!二貴攔着他,讓他拿銀子來!”
“你這人看着老實,心肝也忒黑了,這不是咒我大哥嗎!”
吳懷夕費力地動了動眼皮,好沉。
是在買賣什麼?
她努力去看清眼前的狀況,烏黑門洞的、吵鬧的......
一絲光亮照入了她的眼中,耳邊的聲音也逐漸變得清晰。
眼前是一位穿着碎花襖的中年女人和一位小夥,正在她倚靠的人腰間摸來摸去。
而周圍,有一幫人在一旁指指點點。
“鳳,鳳娟啊,這這這......”
隔壁的賴大娘指着吳老頭懷裡緩慢睜開眼睛的人,一臉驚恐,支支吾吾,“新娘子,新娘子活了!”
吳懷夕幹裂的唇角動了動,努力吐出了幾個字。
“好餓。”
這拉扯的三人聽到賴大娘這樣一叫喚,才停止了糾紛。
吳老頭低頭一瞧,果然瞧見了自家閨女睜開的眼睛,他原本那張被李鳳娟掐得漲紅的臉立馬變得欣喜。
他收拾收拾自己被擠亂的衣服,努力扶了扶自家閨女,咧着一口黃牙十分得意。
“哪裡死了,瞧見沒,俺閨女這不是還活着嗎?”
什麼死了活了。
吳懷夕靠在扶着她之人的肩膀上,一點兒力氣都沒有。
好餓啊。好想吃東西。
李鳳娟狐疑地走到吳老頭跟前,渾身上下檢查了一番,确保懷中的人尚有生息,臉色才稍微平靜了一點兒,“模樣看起來還算标志,就是太瘦了。”
吳老頭心花怒放,将剛剛二人還未尋到的銀子往懷裡使勁塞了塞,藏得更深了,“既然醒了,那就趕緊拜堂吧,别耽誤了時辰。”
“拜什麼堂!你還真當我沈家是吃素的?”李鳳娟雙手環胸,氣勢洶洶。
“說好的是個能生養的閨女,瞧瞧這瘦得跟個幹柴似的丫頭片子,還半死不活的......這能值五兩?”
吳老頭瞧了瞧外頭,估摸着日子也不早了,回去還要走好一陣子,自己本想嫁死人的詭計被識破了,他咬了咬牙,“那你想咋樣?”
“退回來一兩。”
“你瘋了!”吳老頭一聽見銀子要還回去,急不可耐。
“我這樣的大閨女,就值四兩銀?樣貌是鼎鼎的好,你們杏花村都找不出來一個比我閨女樣貌好的哩。别人娶個媳婦兒還要備上個十兩呢!這不配沈大貴綽綽有餘,不成!”
他覺得這李鳳娟簡直不可理喻,索性連看拜堂都不願看了,将閨女往李鳳娟懷裡一送,正欲走,卻被李鳳娟擋在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