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能回頭的。”晏甯說這話時極為認真,“人族靈魂不滅,也曾經有神明闖過幽冥地府,我知道路,我可以帶你去,至于這天下人的命數,撥亂反正,一點點彌補,千百年,總是可以的。”
分明是陰天,季長清覺得銀河的光芒傾瀉在眼前,他死在此刻也值得的。
神女願意為他闖地府,陪他千百年。
他幾乎可以欺騙自己,神女愛他。
可神女不懂愛,這隻是她溫柔慈悲的救贖。
晏甯把劍往前推,又忍不住算起季長清的命數來。
但是這次,她看不清了。
她隻能看見死氣圍繞,卻看不見走向,他的命數錯雜,和無數人的命糾纏在一起,最後迎來一點光。
應當是絕處逢生的命數。
他不該死。
晏甯的目光落在一個角落上。
她看見了自己。
瑤光神女,堕而為人。
神是沒有命數的,不該有任何因果牽連。
也從來沒有神會變成人。
季長清的聲音穿過迷霧籠罩的命數到晏甯耳中,将她的意識從識海中拉回來,“多謝神女,但不必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劍尖沒入大半胸膛。
一聲脆響,行雲劍自己斷了去,晏甯握着大半劍身,蹙眉看着插在季長清胸口的劍尖。
季長清立在原地也不逃,靜靜望着晏甯,任憑她處置,還笑着問:“需要我把劍拔出來讓神女再刺一回嗎?”
晏甯從袖子裡掏出毒丹,還沒有說功效,季長清就拿了過去,張口要吞下。
“等等!”晏甯急忙叫停。
但她的聲音被一陣鳳鳴蓋過。
一隻巨大的金鳳凰從東方飛來,翼下生風,吹的下方樹木倒地磚石橫飛,羅浮洲内外的人也被這狂風吹的東倒西歪,看不清視線。
“神女!”風朔還保持着原形,高興地俯沖下來,朝着地上的二人而去。
巨大的沖擊力讓晏甯被推出數十米。
等她勉強站好,卻看見風朔和季長清站在殺陣的陣眼裡,淡藍色的光芒流轉,陣法已經開始運行。
刀劍的殺氣從陣法中傾瀉而出,直直劈向季長清和風朔。
一旦開啟,不死不休,埋伏着的仙門衆人也使出渾身解數攻向季長清。
季長清很快成了一個血人。
晏甯想起自己準備的那顆毒丹。
那本該是她留給季長清的一條活路,廢了修為逐出仙界,他如果不再犯錯,也可以安甯過一生的。
剩下的過錯,她這個師尊來承擔便是。
布下殺陣的時候,晏甯也做好了自己死的打算。
她失責了,本就該贖罪,以身殉道,彌補受難的蒼生。
神隕會給天下帶來福澤,遭受災厄的人們會得到祝福。
砰的一聲,不知誰甩了一個緻命的攻擊法術,落在晏甯面前,炸起一片焦土碎石。
晏甯捂着眼睛,淚流不止。
視線模糊裡,有一個人撲了過來,晏甯抓住了他,擡頭正要說話,發現是風朔。
她側頭去看季長清所站的位置,隻剩一片焦土,上面連根野草都不剩下,空蕩蕩的。
流光從四面八方湧來,各大仙門的人紛紛慶賀她的大義滅親。
“神女果真厲害!”
“這賊子死的還是太過輕松!”
晏甯聽不清他們說的什麼。
明明四周圍滿了人,她卻覺得空蕩蕩的。
皆大歡喜的結局嗎。
倘若當真如此,她又為什麼如此難過。
她分明知道季長清不會死。
也知道他修為盡廢,以後隻是一個普通人,再也不會危害蒼生。
分明是最好的結局。
晏甯站在原地,瞧着腳邊碎石上的血,腦海裡不斷浮現着季長清看她的最後一眼。
明明他還是在溫和的笑着,仿佛這些苦痛無傷大雅,但是眼眸裡盡是一片水光。
他好像在哭。
為什麼呢。
晏甯想了許久。
大概是因為他很疼吧。
刀斧加身,經脈盡碎。
她應該問一句的。
可惜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臨死之前,季長清想起白秋水曾經問他的話。
“就這麼放手,把神女身邊的位置拱手讓人,你不會後悔嗎?”
他以為自己不會。
畢竟他跟着神女學了三百年的大義。
舍小我而成全大我。
但是今天,他突然發現自己也沒有這麼慷慨。
他後悔了。
倘若僥幸不死,他想痛快活一回,哪怕千刀萬剮,萬劫不複。
明明是他先遇見的,卻比不過什麼姻緣天定,憑什麼呢。
倘若命中沒有這段緣,他想搶一搶,争一争。
修仙之路,本就是與天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