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個時辰,正是酒鋪與點心鋪送貨的時候,酒鋪的夥計從馬車上卸下一壇壇酒水,雖天氣已算得上寒涼,可那一壇酒也得有百來斤,這一車下來夥計已滿頭大汗,遂立在半更雪門口讨了口水喝。
小夥計與女娘們侃着大山,姑娘們打開酒壇的封口,嗅着酒香,歎竹記酒家果然名不虛傳,如此消磨着,一碗水說話間見了底。
小夥計忽吸了吸鼻子嗅了嗅,這味道怪得很,不像是自家酒的味兒,就覺着奇怪便開口問:“這是哪家燒落葉?煙怎麼都飄到這兒來了,秋日天幹,多加小心才是……”
此時濁姬正在大堂裡坐着,搖着扇子翻看賬冊,便聽着門外酒鋪小夥計說的話。
那夥計正端着個水碗張大了嘴,指着後院的方向,瞧表情似是驚了半晌愣是沒再說出第二句。
半更雪後院正向空中翻滾着白煙,一股子煙熏火燎的味道從後院傳到前堂,濁姬隻覺得心突突突跳個不停,急匆匆掀開簾子向後頭奔去。
對于做飯少白樂此不疲,白毛怪坐在合歡樹的樹杈子上,身子靠着樹幹靜靜看着她忙活。
火堆上用石塊堆成烤架,再架上一大塊幹淨平滑的石闆,些許豬油蔥花蒜片兒,少白手裡還攥着一把木簽子,小的是蝗蟲,再大一點的是壁虎,還有更大的麻雀和老鼠。
少白也想過抓蛇,但在濁姬眼皮子底下,還是收斂了這危險的心思。
“你又在背着我造什麼孽?!”濁姬氣勢沖沖走到少白面前,扇骨啪一下敲打在少白腦袋上,木頭燃燒卷起的煙塵嗆得讓人睜不開眼。
少白蹲在地上哎呦一聲,捂着腦袋仰頭看,一把蒲扇還握在手心兒裡,“當然是做晚飯啊……現殺現烤,頂新鮮嘞。”
“我問你烤的是什麼?!”濁姬已然被嗆出眼淚,濃煙直沖天靈蓋。
少白不禁感到有些奇怪,這不打眼一看就曉得是什麼嗎?!“老鼠啊!況且蛇不也是吃老鼠的嗎?有什麼好奇怪的?”
“你就沒覺着這幾隻老鼠有點不一樣嗎?!”濁姬隻覺得兩眼一黑,指着那隻翻着白眼躺在石闆上滋滋冒油的老鼠燒烤,看樣子馬上就要暈過去,一手扶着前額,另一隻手還在周身尋着可以攙扶之物。
“也不過就是肉緊實了些,興許是隻勤勞勇敢的老鼠呢?!”少白用手裡的樹枝戳了戳那隻渾身肌肉的老鼠,随性一答不以為意。
誰知一擡頭就看見濁姬好似病入膏肓一般,身子搖搖晃晃,還一邊念叨着:“完了,完了……”嘀咕了半晌,心裡想着怎麼就找了這麼個夯貨,抄起手邊的燒火棍直奔少白而去,“我還是殺了你吧,省心……”
“我一隻鳥,吃兩隻老鼠怎麼了?”少白嘴上不甘心,身子倒是誠實的很,為逃避濁姬,圍着合歡樹繞了好幾圈,最後大喊着:“白毛怪!救我!”
她化作一隻灰白交雜的鳥,一扇翅膀飛上了枝頭,白毛怪接着從樹枝上一躍而下,直挺挺的站到濁姬面前,将人攔住,雙眸堅毅神似死士。
“哎!”濁姬重重歎了口氣,棄了手中的燒火棍擡起頭。
少白正站在樹上歪着腦袋打着口哨,瞥着眼睛不去看樹下正氣得冒煙的濁姬。
不過就是吃點兒肅辛的老鼠,用得着這樣大驚小怪的嗎?難不成肅辛的老鼠就比别地兒的金貴?
正鬧着,從前堂匆匆忙忙跑來一個小姑娘,烏黑的頭發紮成兩個發髻,畫着一對兒八字眉,生着一雙圓杏眼,面頰還帶着點嬰兒肥,看起來憨憨的,不知是出了什麼事神色慌張,大叫着:“濁娘,不好了!”不曉得還以為天要塌了。
緊接着便瞧見院子裡的人還真不少,她挨個兒都看了一遍,才附在濁姬耳邊怯生生聲說:“社君來了,來要人……要老鼠了!”
“就說我死了!”濁姬擺手就要往廂房裡躲。
小姑娘兩步跟了上去,“社君不會信的……”
“你就跟他說我是被氣死的,他知道我氣性大,一準會信。”濁姬提着裙子便上了台階,站在倉房門口,且離進門隻差了一步。
可事情往往不遂人願,在那姑娘身後,一個男童也跟了進來,穿着一身鼠毛灰的袍子,烏黑的頭發,黑溜溜的圓眼睛将整個院子掃視一圈,氣得腮幫子圓鼓鼓,終于在那石闆上發現已經烤熟了的鼠串,掐着腰大喊:“是誰幹的?!”氣得連鼠須都掩不住露了出來。
連接前堂的過道,一個穿着繡竹夾棉袍子的小生用手裡的尺八揭開簾子,瞥了一眼又暗自笑着退了回去。
見沒人做聲,社君一屁股坐在地上賭氣一般不停蹬着腿連哭帶鬧,攪起院子地面一陣煙塵,“好啊,合起夥來欺負我!我費盡心力培養出來的鼠子鼠孫,現下被你們拿來燒烤,是哪個挨千刀的,待我找到,定要殺了報仇!”
少白蹲在樹枝上打了個噴嚏,這一噴嚏從鳥打成了人,一個滾翻落到地上來,手指搓了搓鼻子,一旁的社君正巧瞧見了她,看不見則罷了,既然看見了,想殺人的眼神是如何也藏不住了。
小小的個子,連說話也是奶聲奶氣,一個大跳站起身,手指不停點指着少白,“定是你這死鳥幹的!”
總不可能是濁姬,唯餘下少白一臉心虛的表情最是可疑。
社君悲憤交加瞪着濁姬,“你們一個個殺鼠包庇,都跟我過不去是吧?!看我不殺了這個死鳥報仇!”
社君一句說罷,不知哪裡來的力氣,雙手攏出一大團熒光,緊接着熒光化作一口銅鐘,大到能裝下好幾個人,比院子裡的井口還要粗,咣當一聲落在院子裡,手裡也多出一柄比他胳膊還粗的魚形鐘杵。
刹那間地動山搖,立在地上的人震得腦袋生疼,後院的石磨、石桌都被掀飛,房檐上的瓦片稀裡嘩啦落下摔了個粉碎,便是搭起來的簡易木棚子也斷了腳。
少白吓得咽了咽口水,身子被什麼纏繞起來,緊接着一甩,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落在濁姬身後,這才看清是濁姬喚作玉京的骨鞭。
少白還以為她恨不得趕緊把自己送給社君,要殺要剮随他便,看來是自己将濁姬想象的太過心狠了。
白毛怪緊握蛾眉,銅鐘落地時一陣風撩起他的長發,院子裡的合歡樹被震斷幾根樹枝,剩下的枝幹嘩啦啦響個不停,落了一腦袋的葉子,他不是個好脾氣的,朝着少白搖了搖頭,轉回身狹着一雙眼盯着社君。
能用這般龐大的東西做武器,必然不會太弱,隻是那副皮囊太會撒謊。
白毛怪挪步走到社君面前,滿臉的表情好像在說是自己殺了他的老鼠,現在要老鼠是帶不走了,但要是非要較這個真兒,還可以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