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套路一如蒙眼摸鼻般熟悉,她早已忘記有多少人如此出現,又如此消失,更何況這些人在她眼裡不值一提。
少白剛從城外回來,此時正站在門外,她本是來找濁姬,方才那番蜜語柔情不幸被她碰巧聽見,本想着一走了之,但還沒來得及,裡頭就沒了動靜。
直到聽見屋内的女人輕咳兩聲,壓着嗓子說了句:“還不滾進來?”
少白斜斜瞥着半更雪樓外的夜景,此地無銀打着口哨好不尴尬。
房内娘子靠着燭光照着來人相貌,才真正看清在門外躊躇着的是少白這個菜鳥。
“不必不必,我來找濁姬,她若不在,我就不進去了,您們繼續,當我沒來過,我什麼都不知道……”少白面上堆笑随即做了個請的動作,心裡正犯嘀咕,半更雪裡頭不都是淸倌兒嗎?這也能攬私活?!
就是吧……先頭一個滾字對味兒,倒是給她罵舒坦了,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少白撓着腦袋暗自思量,她可不是有意偷窺,這間房确确實實是濁姬的住處,方才還刻意退半步,又認真反複确認了一遍自己沒有走錯。
這人氣質與濁姬很是相似,皮囊卻是陌生面孔。
女人原還安靜看着,突然放肆大笑,恐怕是幾丈之外也能聽得清清楚楚,她越是如此,少白越不敢擡頭,腳步一僵,現今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了。
等女人笑夠了才緩緩開口說:“擡頭,你個夯貨。”
不知玩的什麼把戲,少白心裡打着鼓滿臉疑惑,見對方手一揮,一陣綠光之後,那張陌生的面容一下子變得熟悉。
桃花般的眼睛睨着少白,像是在看什麼天下第一蠢貨,“小小法術罷了。”
少白一臉驚愕渾身一顫,嘴裡結結巴巴的喚着:“濁……濁姬!”
見濁姬再一揮手,又變成了生着桃花眼的男人,然後接着換下去,一連看下來是七八種不相同的皮囊,相似的隻有那一雙眼睛,濁姬易容變幻的法術已是爐火純青。
“雕蟲小技,你來找我為了何事?”濁姬恢複原本容貌,接着小酌一杯,神情自若好似什麼也沒發生一般,想來剛剛掉進蛇窟裡的男人恐怕現在骨頭渣都不剩。
少白本是來問有沒有好吃的腌菜,可現在一腳踏進屋子卻隻見濁姬一人,轉着圈在房間裡找,哪怕是簾子後頭也沒放過,最後什麼也沒瞧見,她覺着濁姬沒必要藏人,故此一屁股坐在榻上苦思起來。
“真是怪了……”少白目光落在桌子上,酒杯碗筷皆是雙份,總不能是濁姬喝多了在屋子裡自言自語?
罷了罷了,有些事還是知道的好,一拍榻站起身,一聲空洞回響,少白因此疑惑側目,“那人他……”她指着木榻,正尋思着到了嘴邊兒的話到底該不該問。
“他?什麼他?你說蛇飼料啊?”濁姬坐在鏡子面前,拾起桌面上螺黛用兩指夾着,悠閑描起了眉,時不時還左右瞧瞧是否對稱,笑着說:“我覺得他該死,手癢了便是一順手的事兒,你覺得不妥?”
濁姬态度鮮明,分明是沒将任何人放在眼裡,也不屑于别人怎麼看。
少白察言觀色小心謹慎,“該殺。”答得斬釘截鐵。
雖有小善,但若與性命安危相比,哪裡還有什麼糾結的理由。
“你也不必跟我裝,我雖是救過你,可也曾想殺了你,今日你既撞破了不得了的秘密,自也是活不長的。”濁姬邪魅一笑,随意在空中伸手一撚,空中的氣浪凝聚成了透明的小蛇,如匕首一般朝着少白飛來。
少白身子靠着立櫃退無可退,透明的小蛇分别貼着少白的耳邊、頭頂、腰側而過,濁姬眼皮都未曾擡起過,還坐在鏡子對面欣賞着自己若桃花般美得動人心魄的臉。
空氣中忽的多了絲血腥味兒,一滴鮮血順着少白的耳垂滴到衣服上,待等到她擡起手摸了摸,這才因皮膚上汗液殘餘的鹽分感到有那麼點兒疼。
少白身子僵直,心髒跳動極快,好似劫後餘生般咽了口唾沫。
“社君這樣一鬧,肅辛城裡都知道我是你的人。”少白思量片刻理直氣壯:“當着你的面,讓我死在社君手裡傳出去不好聽,可我在半更雪無緣無故死在你手裡,傳出去也不會好聽到哪裡去。”
濁姬瞧少白的樣子面上露出幾分嗤笑,“你有甚大名?區區無名小卒,我有何懼?”
“非也!”少白忽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倘若我說那夜裡你破了那家客棧木窗,第二日一清早全客棧的人都知道那屋子住的是半更雪的人,你可覺得有趣些?我便是想說,我的确是以你的名義将錢賠給客棧老闆的,來之前我捎帶腳一路上打聽了一番,也宣傳了一番……”
濁姬神情微愣,倒是沒想到這夯貨也不是處處都憨,尤其是半更雪,怕是多年的老主顧也未必能認出樓中每一個人,大家都想隐藏自己,可偏偏來了個反其道而行之的,一下子打了個措手不及,雖如此,但濁姬還是滿不在乎問了句:“那又如何?你覺得我會怕人說三道四?”
少白搖了搖頭,“那自是不會,可我又不是孤身一人。”說罷指了指窗外,示意濁姬院子裡還有個白毛怪。
濁姬許是驚訝少白還有後手,連說話的聲音也平白高了些許:“你是覺得整個北禺無人能敵那個怪物?簡直是笑話!”
“倒也不是如此想的……”少白向前邁了兩步,眼見着幾隻透明蛇形匕首穩穩紮在櫃子門兒的木闆上,好似隐約還能瞧出個人的輪廓,“可肅辛應該是會亂些的,我聽說首領很得人心,便是不好為了我這個假奸細、真小妖而勞煩他……”
少白見濁姬眉頭一點點皺了起來,本還想說些什麼不大和諧的話,最後生生咽回了肚子,轉而改口道:“留着我百利而無一害,我雖不是奸細,但退一萬步講,若我真的是,你更該将我留在身邊等我露出馬腳,北禺打南邵便有了合适的理由不是?你若殺我,便是幫南邵毀滅證據。”
濁姬聽後并沒說話,隻是靜靜盯了少白好一會兒,最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真是個不知無畏的蠢東西。”
少白不敢反駁,濁姬變臉之快甚至讓她産生了一種錯覺,到底是真的要殺她?還是隻為了耍她好玩?眼瞧着對方半天沒說話,最後一臉谄媚道:“你……别逼我求你……好娘子……美娘子……”
誰知濁姬一掃笑顔,反複搓着胳膊,像是能搓掉二斤雞皮疙瘩,十足嫌棄,“隻殺你可太容易了,上了黑簿就是你的保命符,罷了罷了,以後同老娘說話小心點兒,真叫蛇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