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從遠及近,黃銅鈴铛十分有節奏響着,一柄招魂幡掠過荒草尖兒,最先出現在濁姬面前,鶴引直愣愣插在土地裡,緊接着從羊腸小路行來一個背着手的年輕人,九離不疾不徐往前行着。
濁姬掏出聚魂燈,剛吸入的元神便被從燈芯兒裡又放了出來,緊接着一陣微弱的熒光從幡底兒旋轉向上,攀到幡面兒,最終消失在招魂幡頂的銅制獸首之上,吸納進仙鶴口裡銜着的紅色寶珠裡。
九離輕撫招魂幡,手掌飛出的熒光如似清風扇動鶴引幡面,半空之中能瞧見虛實不定的畫面,便是這黑衣人腦海裡留存的一些個記憶,斷斷續續,伴着銅鈴搖動陣陣作響,直到看見濁姬是如何對其下手之時,九離一揮手,畫面随風而去。
九離望着對向而站的濁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隻要牽扯柳相公,濁姬定不會從輕考量,這些年送來的亡魂數不清。
“呸,南邵老兒早就該死!”濁姬惡狠狠怒罵一句。
她站在月下攏着因方才打鬥而有些淩亂的發絲,一支玉蘭簪卻用牡丹相稱,一點也不和諧,可再瞧瞧她的臉蛋兒,什麼配不配、搭不搭都無所謂了,反正都是好看,等她用簪子将頭發挽好,才睜着一雙如春來花開的桃花眸子望着九離:“老樣子,還是什麼線索都沒有嗎?”
九離沉默片刻,極不情願點了點頭,“還是什麼都沒有。”
濁姬這種暴躁性子,年紀不算大,脾氣倒是最大的,若非這些年屢次失望早已習慣,不暴跳如雷也是說不過去的。
她收起聚魂燈,沒再說什麼,隻是雙眸之中多了些堅定,反倒安慰起九離來:“沒關系,幾百年找不到,就找幾千年,幾千年還找不到,我便找個幾萬年,早晚我能找到複活他的方法。”
“這隻是一個傳說,誰都沒有親眼見過,隻有天生地養的靈體才不必輪回,且先有靈後有體,修先天之術,而妖是先有體而後有靈,這完全是兩碼事兒。”九離面露些許擔憂,濁姬為了她口中的複活之法,已經殺伐了幾百年,該死和不該死的到了她手裡都隻有死,不僅如此,這樣的日子還漫無盡頭,不得一刻放松。
“北禺是他以命相護,我是他所救,若不去尋此術,我該同他一并去,之所以會在這兒,是為了行他未完之事,了他畢生所願,我行殺伐,是為了他有朝一日能回來,他一日不回,我便殺一日,他日日不回,我便日日殺到他滿意、殺到他回,倘若他回來了,他還是你們的柳相公、遂他心願做不做風度翩翩柳郎君,而我自會做回我自己。”
月色如紗,飄若仙塵,濁姬一雙眼已紅,卻不是狠厲,而是長久孤寂。
越是如此,背後那根骨鞭越是随着她的情緒而不安,鞭身抖動個不停,終于一破而出,玉京閃着耀眼熒光飛至天際,倘若它真的有靈,該攪亂這祥和,攪亂這荒村,劃破夜色,毀了眼前一切能毀之物,以告慰濁姬現今這心中難以明述的悲戚,然而卻隻是如一條骨龍飛上了天,轉而失去力量又重重摔落至塵土裡。
“你自己?一條蛇?做個單純到聽名号領殺的殺手?還是……”九離能夠理解這番情感,探看了這麼多死者的記憶,但很可惜,幾百年來關于複活之術什麼都沒有找到。
他背手向前走了幾步,不知如何表達安慰,卻又覺得濁姬最不需要安慰,如此無望,好似天方夜譚,卻也能堅持個百千年,安慰對濁姬而言又有何用呢?
“随便做什麼,我已蹉跎了許多年歲,不怕再多些歲月。”濁姬面上笑着,雙眸含淚卻未落下,一伸手,名喚玉京的骨鞭飛身到她手裡,就好似滑溜溜的泥鳅,乖乖鑽到她脊背裡去了,“你應懂我。”
“可你下手實在狠辣了,每次我都免不了與受死之人共情一番,再看上一遍臨死之前的慘狀。”九離無奈垂頭搖了搖,嘴角蕩起一絲苦笑。
“我那叫以德服人。”濁姬撂下一句話,扭動身子往肅辛城内的方向走去。
九離卻是全程盯着那條骨鞭鑽入她身體半天說不出來什麼,好一個以德服人,德不服便打服,一條命對九離來講也算不上多麼金貴的東西,隻是如濁姬這般送人往生,怕是違逆了天道,太過執着,殺伐之心過重,總該擔心害了她自己。
見濁姬愈行愈遠,九離實在無奈傳音問她:“這也算是以德服人?”
誰知伴着風傳來濁姬的回答:“誰讓他打不赢我的,此便是德。”緊接着便是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悠然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