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姬挪着搖曳步子,面上堆着笑容,瞧起來心情很是不錯,一路走到鏡婆面前去,從袖子裡滴裡當啷落下了不少銀錠子,掉在木桌上還滾了兩滾,應是進門時就料到會如此,早就準備好了。
“一大清早的,您老人家不睡覺,在這兒熬鷹呢?”說完這話,一伸手,将桌面上的銀錠子全都推到鏡婆面前,“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人老了覺少。”鏡婆順着碗邊兒吸溜一口小米粥,那小米粥上頭就要結出一層米皮,隔得老遠便能聞着一股子小米香氣,她招手示意濁姬一同坐下來吃,待等到濁姬笑吟吟捧起碗筷時,鏡婆轉過筷子,用筷子尾将放在桌面上的銀錠子又扒拉回去。
“那小東西惹您不高興了?”濁姬夾了根兒鹹蘿蔔條,一根細長還蕩在筷子上,未等着入口呢,瞥見自己送出去的銀子又被打發了回來,故而試探性問了問。
“她?”鏡婆搖頭,都是些小孩子,再闖禍也攪不出什麼大浪,何至于不高興,平日裡開堂看診,吱哇亂叫有的是,少白這般從頭睡到尾一聲不吱的倒是不多,“她用不着吃藥行針了,這錢我怎麼收?回去想吃啥吃啥吧……”
濁姬心裡一咯噔,筷子跌落桌面,吧嗒一聲響,人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原本的好顔色眨眼不見,面上表情也不大好看,“那小東西沒救了?您不是北禺最好的醫師嗎?您再給她瞧瞧,什麼人參鹿茸熊掌虎鞭的,都給她用上,不必考慮錢的事兒,這些不夠我再回去取,要不,您再試試……”
鏡婆端着碗筷緩緩昂起頭,一臉茫然,她不記得自己說過少白要死了之類的話,連嘴巴裡的一口鹹菜也忘了咀嚼,見濁姬急紅了臉她才反應過來兩個人驢唇沒對上馬嘴,咽下嘴裡含着的這一口,緩緩回答:“我是說她沒事兒,就是靈力不濟暈了過去,沒用藥,也沒行針,回去多吃些好吃的休養休養便會好,所以我沒有收錢的理由。”
濁姬站在桌子旁一陣啞然,直等到确定鏡婆說少白性命無憂之後尴尬笑了笑,“啊……這麼回事兒啊……那行……那挺好的……”坐回凳子上,拾起桌上的筷子暗自垂頭扒拉着碗裡的粥不再多言。
“你倒是還挺關心那麼個小東西。”鏡婆瞥向濁姬,她自是知道以濁姬這般好強武斷脾氣又差的性子肯定不會承認關心别人,興許還得說上兩句狠話。
果不其然,緊接着聽見濁姬一句含糊不清:“我那是怕她死了,惹了晦氣。”
“不但死不了,還死不得。”鏡婆放下碗筷擦了擦嘴,院牆上頭日光退散了清早好看的朝陽晨輝,寒冷之氣也不再如夜裡那般揪着人身上的每一處不放,“而且……她靈力消耗的方式很是特别,并非是若潺潺流水,而是如瓢舀般被掏了個幹淨,雖無大礙,但着實古怪。”
濁姬沒有吭聲,也并不知其内情,就算如此能證明什麼呢?難道說北禺除了發狂的瘋獸之外還有什麼更可怕的東西?
鏡婆白發如似初冬的雪撒在荒野上,性子比肅辛幾個獨為雲起做事的人都要内斂些,“死不得是那書生如此說的,她那白毛怪物日後大抵同我們一樣。”
除了對小時候發高燒錯将她喊作娘親的雲霓小妮子有幾分好顔色,鏡婆對待其他人大緻相同,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就知道……否則半更雪的擔子怎麼減輕了大半,那個臭書生……”原以為濁姬得問上許多,可現實卻是斂起目光,隻如此小聲嘀咕一句,便不再多說些什麼,低頭将碗中的粥喝完,擡腿便走了。
隻等着濁姬作勢離開,鏡婆這才緩緩開口問她:“你如此關心那鳥妖,卻不去後院看看她?”
路兩旁包子鋪粥鋪老闆從鋪子裡出來,許是從夜裡就開始準備,這一開門籠屜的炊煙便等不及似的一股腦湧了出來,香氣彌漫在路上。
“讓她好了趕緊回來,别在外面偷閑,三行川的耗子近幾日失蹤了不少,沒什麼太平日子過,我忙都忙死了,哪有閑工夫顧她。”一句話撂下,濁姬提着裙子風風火火沒入炊煙之中,待她離開,碰巧正是從靜谧到熙熙攘攘的時候,夜裡的鋪子打了烊,白日裡的才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