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園之中棵棵梨樹仍舊挺拔,雖不過個把月而已,梨花卻已然落了大半,樹還是那些樹,地兒還是那塊地兒,隻是今不複舊,舊日再好,不若說是留存在記憶中那個舊日才是最好的。
一股股濃煙從梨園之中的涼亭裡湧出,直到彌漫至整個園子,梨樹本就茂密,如此一來更加影影綽綽,好似要有仙人騰雲駕霧而來,再一細看這才瞧得清白。
鏡婆坐在石頭上,面上圍着一塊兒白巾,正持着蒲扇,扇着面前的泥爐,泥爐上架着個很大的陶罐兒。
周身幾個小童也一個個都蒙着面,用鍘刀切着不同的藥草,這草藥個個長得怪異,有的花色詭異,有的葉片生得像是口袋,講真的,這瞧起來未必像是救人的良藥,反倒像是要去害人的毒草。
園子裡沁滿了苦藥湯子味兒,這下子無論是梨花香亦或是其他什麼香氣都要被蓋住,哪怕是一身黑衣的男人撩起前堂過道的布簾,已走到鏡婆跟前五六步遠,她才意識到來了人。
一枝梨樹枝開着半謝的白色梨花,伸進了涼亭之中,歸巢雙爪緊握着粗糙的樹枝,鳥喙叼着一塊生肉,正歪着腦袋試圖囫囵吞進肚子裡,胸前肌肉和羽毛也跟着一起動。
“他醒了?”雲起撫摸着歸巢,手中筷子夾着生肉,肉上鮮血可見,眼下在此吃東西恐怕不會有多美味。
鏡婆回頭望了望雲起,皺紋若溝壑一般清晰可見,她有些許遲疑,緩緩吐出兩個字:“醒了。”
醒了大抵應該算作一樁好事,可在鏡婆的眼裡卻瞧不到一絲輕松,反而好似心事重重。
“還有但是。”雲起垂頭望向鏡婆,手停頓在半空,任由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相比梨花,小小的血花更為鮮豔妖冶。
“但是倒沒有,有一件事覺得奇怪罷了。”鏡婆放下手中蒲扇,沉吟片刻,揮手遣走了身旁切藥的小童,那幾個小童瞧着妖齡尚短,瞄見來人披着黑中夾棕的獸裘,臉上戴着詭異圖案的面具,立即垂頭低眉弓腰,像是見了大魔王般急忙回避。
雲起透過面具望着幾名小童的背影,他眼中的世界許是與别人的不同,若說别人瞧見的是白茫茫一片,那他則是能看出白茫茫之中摻雜的各種不同顔色,皆是與所見之人的妖靈妖氣息息相關,就像是山川湖泊日月星辰,所含靈氣皆有不同,妖也是如此。
他見那些泛着奇異顔色熒光的背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白霧煙塵之中時,眼前的鏡婆剛好站起身直了直腰闆兒,他道:“現在可以暢所欲言。”
鏡婆拾起立在一旁的拐杖,站在涼亭一側望着亭子外面看不盡虛實的梨樹林,沒瞧見其他人,遂開口:“他們二人習同種靈法,理論上并不會有什麼排斥,前些日子一直以鳥妖之血彌補那怪物體内的虧空,我試了幾次,白毛怪飲下鳥血之後每次都會疼痛難忍,甚至不惜以頭撞牆,我隻得用鐵鍊将其鎖了起來,可越是如此他掙紮得越兇,到最後隻好藥暈了他。”
“我以為是有什麼未查明的舊疾,可查來查去,翻遍了館内現存的所有醫書,都沒有找到他變成這樣的緣由,不過自濁姬為護着那鳥妖送來人參,與我商量不再取鳥妖的血醫治他,所謂舊疾竟不治而愈,所以我想是不是與那鳥妖有關。”
鏡婆頓了頓,她未曾明說那白毛怪留在難自渡的這些天與其說是醫病不如說是瞎貓試着能不能碰上死耗子,很顯然死耗子沒那麼容易碰見。
過了有一會兒鏡婆才又說:“我着實沒找到兩次暈厥之間有什麼聯系,依着脈象看,那些個帶着滋補功效的妖血似乎跟倒了沒什麼兩樣,虧空仍在,氣色也沒有更好一些,若非要說醫好了哪裡,唯有嗓子倒是強了不老少,可這并非我醫他的目的,眼下看他也就是醒了,否則再多的法子我也沒有了。”
雲起垂眸沉思,連歸巢也收斂了因吃肉而滿足表情,叼着一塊生肉目光犀利。
鏡婆搖頭,一副難解模樣,“三千年的野參沒化形的不多見,從師祖算起見過的用不上一隻手就能數得清白,唯一聽起來合理的理由便是全仰賴那棵參,但我卻又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鏡婆還未說完,雲起突然問:“他的嗓子好了幾成?”
“約莫五六成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