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欲窺至浩瀚,可這夜深邃得好似永遠望不到盡頭,遠比那決明山裡的不凍潭水更讓人覺得壓抑。
前半夜星鬥若撒鹽般閃爍在漆黑夜空,一道明河在天,月色皎潔,不曉得是什麼原因,過了夜半平地起了層霧,瞧着像是绫羅被風帶着往天際飄去,漸漸绫羅變成綢子緞子,又變成了棉布麻布,最後好似北禺人披的獸裘,僅憑肉眼瞧不到幾丈遠之外的景色,想必是海霧被卷至此,天地之間像是攪渾了卻仍裝在蛋殼裡的蛋液。
荒草叢裡窸窸窣窣,趁着夜霧,像是林子裡的黑瞎子撅着屁股蹲在地上一小步一小步挪移着,若不是事先曉得這地方要來人還真的難以察覺,細細瞧來,熊瞎子在一片難辨東南西北的曠野裡緩緩擡頭,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在這夜裡發着光,這才曉得竟是身着深色衣袍的人蹲在草裡,還不止一個,皆是尾連着首,首又連着尾,排成一隊。
五個人慢慢磨蹭,也不曉得過了多久才終于熬過了荒原,跋山涉水跨過南邵北禺邊界,帶頭那個倒還精神,他身後的小弟卻是腳剛踏進林子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幾個人皆是風塵仆仆疲憊不堪。
望了望林子外的濃霧,心中警惕也放下了幾分,拂去身上草籽草根碎葉,從腰間解下水壺遞給小弟,“隻能休息一小會兒,天亮前必須到肅辛城,盡快找到他。”剩下的幾個點頭應和。
“累到這個份兒上喝口水都是香甜的。”那人捧着水壺往嘴裡灌了一大口,喝完如此感歎一句,“這水我聞着都是一股子酒香,就是到了嘴裡它還是水。”
“别說是你,我也聞着像酒……”
“是吧?餓到一定份兒上再難吃的東西都嗅着像是寶貝……”
幾個人坐在樹下靠着樹幹苦中作樂,直等着一滴帶着酒香的雨水落在喝水人的額頭上,他用手背抹了抹,又拿到鼻子前嗅了嗅,酒香更濃郁了,疑惑之心更甚,隻好伸出舌頭舔了舔,隐隐覺得心裡沒底,猛一擡頭,眼前光景直驚得他從地上彈起一尺多高。
樹上葉子稀疏,故此濃霧之下還能看得見,站在地上的人一連退了幾步,擡頭仰望着樹上人影,卻也隻能瞧見那人一襲破舊青衣,身子倚靠在樹枝上,手裡捧着個小酒壇子,再多便不曉得了。
樹上之人本是合着眼,好似在戲台下聽戲,悠哉得很,時不時還微微晃着頭,嘴巴裡嘀咕着些什麼,隻不過這麼一丁點兒聲音早就被風吹走,故此樹下衆人并沒有及時發現他。
此刻,青衣人緩緩睜開眼向下俯瞰,笑着說了一句:“哎呀,這可如何是好。”故作思索模樣。
地上幾人面面相觑,帶頭那個點頭示意,大喝一聲:“來者何人?!”接着便聽見接連不斷拔劍之聲。
“真是不大妙。”青衣人的語氣好似與故人許久未見,他抱着酒壇提起袍子足下輕蹬下樹,每一步都好像踏着風徐徐而來,青衣男人紅着臉雙眼迷離緩慢靠近,許是實在像個書生,那些人并沒有太過懼怕,隻是握着劍維持着攻擊姿勢。
“偏是不巧了,在下隻是在此獨酌,竟也能偶遇幾位官爺。”他低頭看了看懷中酒壇,又搖了搖,酒湯擊着壇壁發出聲響,青衣人附耳細聽,帶着些許歉意笑道:“更不巧的是酒不夠分,這可如何是好?”
那幾人大抵以為遇見了酒蒙子,防備之心又松懈幾分,左的也是個手無寸鐵的寒酸書生,約莫翻不出什麼大浪,他們好似心中有了底,尋思着這荒郊野嶺即使殺了青衣書生又能怎樣?還不是神不知鬼不覺?
“方才聽說你們要找人,要找何人?若幾位官爺不介意,在下興許能幫上點兒小忙。”青衣書生挪着步子,一走一晃,好不容易才磨蹭到他們跟前去,文弱身子好似随時要被風吹走一般。
青衣人笑道:“隻不過……在下也想稍微讨上那麼點兒報酬糊口,但幾位官爺放心,絕對是你們付得起價的良心買賣。”
幾個人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随口問:“買賣?”猶豫刹那,緊接着卻瞧見那霧中之人的身後隐隐浮現出青色輪廓,似狐舔爪,一對尖尖狐耳抖了抖。
幾人不禁想起家鄉流傳甚廣的故事,“北禺有妖狐,生而九尾,性至狡,善迷惑,逢莫應,應者将亡。”思及此皆是後退一步,可說出去的話似潑出去的水又收不回來。
“報酬嘛……”青衣人緩步前行步步逼近,直等到相隔三兩步遠,那些人隻要一伸手劍鋒便能直指他咽喉,這才不緊不慢彎腰将懷中酒壇放在地上,待等着再擡起頭時已被團團圍住,他手指撥弄劍鋒,微眯雙眸笑着說:“不必緊張,在下絕非什麼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