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朝門外努了努嘴,“夜郎君從不開口,能将他氣得甯願化作鳥,也要罵上兩句真是個妖中奇才,不過,他之前吵着要什麼人,是不是你?您可趕緊進去瞧瞧吧,我們可伺候不起。”說着,将那碗米粥塞進少白手裡沒好氣兒走了。
少白瞥了瞥那小妖背影,轉回身望着大敞的房門,屋子裡倒還算靜,也沒傳出病人常有的哼唧聲,走進去一打眼便能瞧見綢桑沒什麼血色的一張臉,如今緊閉雙眼,抿着泛白薄唇,睫毛偶爾微微顫動兩下。
他身上蓋了三四層厚實棉被,身側泥爐燃着炭火,四肢縮在被窩裡,少白蹑手蹑腳走上前仔細查看一番,倒也看不出個所以然,端着那碗白粥轉身要走,一低頭,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從被窩一側鑽出個洞,悄無聲息伸出來,正攥着少白袍子不撒手。
這場景倒是似曾相識,最初見到白毛怪時也是這般僵持了許久,可綢桑卻不似白毛怪那般好像憋着一股氣兒,非要少白接納了不可,而是緩緩睜開眼,一副可憐相,讓人不忍苛責方才難為人的事兒,他怎樣舒坦就怎樣吧。
“你整夜都沒離開?”綢桑輕咳一陣,聲音也是極其輕,似一陣微風就能将他的話盡數刮散。
少白吹着碗裡的熱粥,随即搖了搖頭,“回了趟半更雪,報了去處,不過沒見着濁姬,也隻告訴給了厭厭,肅辛城約莫要亂了,你就老實在醫館待着最穩妥。”
絲絲米香随着熱氣飄至綢桑面前,他暗暗嗅了嗅,以前怎的不記得這米粥香氣如此濃郁呢?可轉念一想,若是痛痛快快喝完了,少白是不是就要走了,總不至于他一人受傷,還要拖着另一個人一并住進醫館裡。
思及此,他忍痛翻了個身,背對着少白,小聲喃喃:“不想吃,不好吃。”
少白一愣,她從沒正經八百照顧過病人,看了看手中的碗,這可是稻米,不便宜呢,一般人就是偶爾買來嘗一嘗,若非因為他還受着傷,平日裡還不就是那些粟子黍子,這怎的還挑上了?“那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尋來便是。”
“我……想吃糖粥……”綢桑微微回過頭,用餘光瞟着,順便觀察着少白表情,見其沒什麼不悅,索性放心大膽麻煩起人來。
“糖粥?”少白疑惑問:“什麼糖粥?”
“就是将糖拌在粥裡,許是血流了太多,我總覺得口中無味,吃糖粥,甜嘴巴,好得快。”綢桑膩着嗓子似撒嬌,又似央求如此說着。
“糖粥……”少白在心裡盤算着該是個什麼味道,思來想去還是沒個結果,索性轉身向外走去,管它好吃難吃,反正不是自己吃,道了句:“你等着,我去給你找。”
綢桑躺在榻上,原還裝作慘兮兮,待等着少白一走,将頭蒙在被子裡,隻覺得心裡美滋滋,不自覺笑容攀上了臉,就是想壓下嘴角也控制不住笑意。
以胳膊肘撐着塌,将荞麥皮枕頭豎了起來,磨蹭着坐起身倚靠着,如此已是耗費了不少氣力,這屋子他熟得很,早先幾次少白也曾躺在這張塌上,門沒有關,順着敞開的門尚能瞧見門口躲着一個小小刺猬妖,惡狠狠盯着綢桑,是方才來送飯那個。
左的自己不受待見已是常事,他自不會覺得這有什麼,甚至還笑盈盈望着那小妖,繼續在心裡美着,這種開心從來都沒有過,哪怕是在他還沒來北禺之前。
綢桑輕手摸着粗布被套,好似有暖陽穿透房頂落在他臉上,一切都是那樣令人舒暢。
見他如此,倒是門口那小妖心裡不舒坦了,掐着腰一哼甩頭離開,唯餘綢桑一個人自娛自樂。
不多久時,打門口傳來一串腳步聲,少白端着一碗粥沖進房裡,綢桑連忙輕咳幾聲,約莫是沒料到她這麼快回來,還沒來得及調整好心态和表情。
一碗白粥上飄着許多紅豆,糖粥沒見着,倒是變成了紅豆粥,綢桑狐疑瞧了又瞧,“這是……?”
“現成的糖沒找到,去隔壁包子鋪要了點兒蜜紅豆,人家用來包豆包兒的,我尋思反正都是甜的,蜜紅豆裡也放了糖,應該差不多,你嘗嘗。”說罷便将碗端到綢桑面前去,一臉期待望着他。
綢桑慢慢挪了挪屁股,讓自己離她更近些,盯着那碗紅豆粥半天沒說一句話,隻是突然覺得鼻子眼睛都發酸,連帶胸前發悶,說什麼也喘不勻氣兒。
他想起兒時,每每生病,家裡人送來難以入口的苦藥湯子,還會多端一碗溫熱糖粥來,綢桑每次都要等着糖粥放涼再吃,尤其是生了溫病,飲下一口糖粥冰涼涼,不曉得是藥的作用還是粥的作用,兩三碗下了肚,再重的病都會好,可想不通的是明明最不喜甜食,唯有這一碗粥他難以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