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子跨過門檻,走到她跟前,拂過其額前碎發,那桌子上放着一盒又一盒首飾,金銀珠寶玉石,數也難數清,他低頭從一堆裡頭挑出一隻白玉雪蘭簪插進厭厭盤好的發髻裡,眼前之人該是第一次盤這樣成熟的發髻,見此他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兒。
“厭厭可是當真歡喜?”白公子望着鏡中的厭厭問。
“厭厭……歡喜。”她是真的歡喜,可這臉上卻多是緊張,隻有那一雙眼透過鏡子真誠望着白公子。
“這一支簪你可喜歡?”白公子補問,盯着這一張尚有些嬰兒肥的少女面龐,他想了許多,甚至試圖去共情自己再也不能得見的娘親,不曉娘親嫁給南邵王時是不是也懷着憧憬,是不是望着那個替她戴上發簪之人暗暗許了終生,是不是也曾相信此生不渝的承諾。
那見此結果,他的娘親是否後悔過?悔當初不該聽信輕飄飄幾句話,便将母族也一并搭上陪葬,思及此,他眼眶泛紅,察覺出不妥時已被厭厭瞧見,他快速眨了幾下眼。
“喜歡。”厭厭弱弱回答,“但白公子……好像并不高興,若是公子不喜,厭厭自己……會走的……”
“走?”白公子含淚笑問,“走到哪裡去?”又從盒子裡拿出一隻镯子,亦是白玉所制,“若不歡喜,我自不會廢這樣大的氣力去準備這些東西,行了那些路,鞋也要磨壞幾雙,莫小看了這支簪,雪蘭姿态是我親手所畫,玉亦是我千挑萬選,工匠是我去宛孫求的,與我頭上是為一對兒,日後若是我不在,它替我陪你等,不管多晚我都一定會歸家。”
“……歸家……”厭厭低語重複一遍,心中忽有些激動,“家……”
“以後不止半更雪,我的家就是你的家。”白公子替厭厭戴上镯子,他眼光不錯,這些首飾都既貴重,又不顯庸俗,若是太老氣怕就不大适合厭厭了,而後提來一把椅子坐在厭厭身旁打量着眼前人。
“白府嗎?”厭厭透着天真小聲問,她尤為惶恐,怕歲月冗長,不知得到的東西會不會在哪一天突然失去,亦或是隻有自己認為得到了,而白公子卻未真心給過。
白公子搖了搖頭,目光流轉,看得越來越真切,心中忽升起了一絲對未知的恐懼,但并未表現出來,愛侶還是怨偶,他想起方才那本情詩大觀,想起了自己的娘親,還想起了……那一劍,故此愣了半晌神兒,直等到面前的厭厭被看得羞紅了臉,這才緩過神來,“不是,日後你便曉得了,那裡種滿了同玉簪上一樣的雪蘭花。”
他微微停頓,而後笑言:“你記住,你的夫君姓姜,名逢,行三,日後便叫我三郎,不必喚我白公子。”說着,他便抽下那隻玉簪放到桌台上。
厭厭卻是一把又将那簪子拾到手心裡緊緊握着,“為何……”滿面疑惑望着白公子,若說方才那支簪子隻不過是好看,而今卻已然成了寶貝,誰也動不得。
“不必怕,這簪子以後都隻是你一個人的。”在厭厭未料及之時伸手拆了她已經綁好的發髻,“你也不必更改習慣,願意梳怎樣的髻都可以,其他事也是一樣。”
“可世間道理如此,姐姐們說成了親許多事就不同了……”厭厭雙手小心護着那簪子上的雪蘭花兒喃喃說。
“我姜逢沒打算遵從這世間之道。”他目光一轉,自是曉得方才那話與尋常時候的自己有多麼不一樣,隻因面前是厭厭,倒也不必刻意收斂,“婚服我已遣人送到半更雪,繡樣我特意加了蛇紋,你該會喜歡,我先走了,白府待久了總也無趣,入夜前我來接你,親自送你回半更雪,等我。”說着白公子摸了摸厭厭的頭,就像是摸着一隻懵懂小獸。
他似乎是心事重重,邁步出屋子,一抹紫色逐漸遠去消失不見。
厭厭護着那根玉簪望了許久,長發如瀑,她随手捧起些許發絲呆呆看着,“三……三郎……嗎?”即使喚這名字的聲音還不如路邊兒螞蟻搬家動靜大,可已足夠讓她紅了臉。
入夜,白公子送厭厭回了半更雪,一并送來的還有一些綢桑制備的必要物什和白公子頭些天逛街時覺得有趣的小玩意兒,厭厭一路低着頭,雙頰绯紅,他們一路行來,街上許多舊識都上前道賀,連半更雪對面兒的地丁娘子也包了許多糕點送給他們,甚至還說待日後有了娃,可去與她家幺兒作伴,鬧得厭厭心跳得厲害,頭也埋得更深了。
白公子是個場面人,擋在厭厭身前應了許多亂七八糟的話,這在厭厭瞧來說出口的都得算是諾言,若是做到便不能答應,否則就是在撒謊,故此所剩不多的勇氣都用來扯白公子的衣裳了,待人走後才怯怯懦懦說:“應不得……”
白公子一愣,尋思着什麼應不得,等想明白厭厭說的是什麼時便笑着安慰她:“那些話都是不過腦子的,聽話的人都不會當真,全為了個面上好看、嘴上快活,你不必往心裡去。”
“面上好看……”厭厭嘴裡嘟囔着,可還是句句都當了真。
臨分别前,白公子站在半更雪門口,瞧着大堂内已然煥然一新,半更雪從上至下瞧着紅彤彤的,綢子挂了滿樓,舊燈籠換成了新的,如此一看好似當真更明亮些,便是那城中的花樓也失了顔色。
怕是這幾日閉門歇業,店裡的女娘也未真的消停,說不好腳打後腦勺兒忙得很,他雖見過許多繁華之地,見此情景卻也生了些許感歎,畢竟意義不同,故此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