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辛城外,一隻白雞倒挂在枯木上,一陣夜風襲來,吹得它渾身白羽抖個不停,後來整隻雞都跟着左搖右擺,這已是第幾天了呢?初時歸巢尚還算得過來,現在不但脫水,還餓着肚子,眼前一應景色模糊不清,隻差晝夜不分它就能鳥命嗚呼。
那日回來,雲起問它知錯否?它本該認錯的,錯在誤傷,間接促成了惡果,但它卻不認為保護雲起有錯,哪怕是明知打不過望月,哪怕是結果隻有一死也絕不後悔,可它隻是隻鳥,如何将這話說個清白?隻得扭頭不語,在歸巢心裡,這兩處絕不能混淆,若是有機會重來依舊會這樣選。
結果便是這結果,營地外頭漫山盡是海東青,一隻隻卧在草叢裡不肯飛走,該也都是為了它。
遠處帳子悄悄掀開一角,從裡頭冒出個小腦袋瓜兒,雲霓私下望望,幸而九離帶走了不少人,否則她是如何也逃不過兄長的眼睛,懷裡不知揣了些什麼鼓鼓囊囊,若做賊似的蹑手蹑腳,行不幾步便尋個掩體,蹲在後頭觀察半天才肯出來,如此磨蹭有一會兒才到歸巢跟前去。
“嘿!歸巢!”她小聲喊,可誰知歸巢現如今隻能聽不能言,雙目試着睜開,卻也隻能硬撐着瞧見一絲火光,比拇指還粗的繩索縛在一雙鳥爪上,系了死結。
它曉得來的是雲霓,但也僅此而已。
雲霓急得快要哭了,緊緊抱住歸巢,拼了命似的搖了搖,鳥喙處傳出一聲幽幽歎息,她聽說隻有要死了的人才會隻見出氣不見進氣,連忙拿出小刀割繩子,誰曉得這繩子似被油泡過,割了半天也隻不過多了個小小豁口,她一着急,抄起蒼水砍了一刀,雪白的雞順勢落在草地裡。
歸巢胸前還在起伏,可雲霓總覺着下一秒它就要死了,就此抽泣起來,一邊兒哭一邊兒從懷裡掏出水袋和包子,将包子裡的肉餡兒碾碎了喂進歸巢嘴裡。
隻可惜現實卻打了她一巴掌,喂的東西盡數又從嘴巴裡掉出來,既然吃不進,喝水總喝得進了吧?伸手扶起歸巢,卻見其脖子一軟,立都立不住。
雲霓坐在地上哇一聲大哭起來,圍在營地邊兒上的海東青成群驚起,扇動翅膀飛來,那聲音夜裡聽着很是駭人,夜巡的肅辛兵具是一驚,連在帳子裡休息的人衣服都沒來得及穿戴整齊,掀開帳簾一個個探身尋聲。
“對不起,是我來晚了,我以為兄長在氣頭上,消了氣就會放你下來,我該早些來的,歸巢你醒醒啊!”她坐在荒草地上,臉埋在歸巢身上,蓬松的白羽被打濕,也分不清到底是淚水還是鼻涕。
此時遠處行來一個熟悉身影,雲起披着獸裘自營帳裡緩步出來,還未等定睛看清出了什麼事兒,便覺着有什麼東西撞進了懷裡,低頭一看,雲霓抱着歸巢哭花了臉。
“兄長怎麼能如此狠心!它可是歸巢!就算有錯,罰也罰了,難道真的想讓它死不成?!”她扯着嗓子同雲起如此喊道,“兄長忙于肅辛事物沒空管我的時候,是歸巢夜夜守在阿霓帳前,待等着兄長有事喚它,又是它第一個沖過去替兄長辦事,就算沒有功勞也該有苦勞吧?!兄長怎麼能這樣對它!”
雲霓越說越委屈,梗着脖子泣不成聲,甚至不容雲起插一句嘴,“我不管,我就要歸巢!我就要!就要!我不要壞阿兄!”說至此,竟一屁股坐在雲起腳邊兒,攥着他的衣擺搖晃着耍起賴皮。
雲起垂眸看她胡鬧,待等着她說不出什麼新花樣時狠心抽走了衣角,那股子嚴厲勁兒不容置疑,冷冷說:“錯了就是錯了,綢桑因他喪命,今日我若饒它,是不是肅辛城誰都可以胡亂殺人?!你也大了,怎的還這般不懂事,罰你回帳思過,直到想明白了為止!”
雲霓一下站起身來,個子雖小,昂着腦袋直直盯着雲起,大聲嚷:“關關關,就知道關着我!它是錯了,也付出了代價,怎麼樣?!難不成還真的讓歸巢死了,一命抵一命你才滿意嗎?不就是受罰嗎?!大不了我替他受!要是吐出個不字兒,我把名字倒着寫!”
說完,她跑到枯木架子前想将自己倒吊起來,還大喊着“來人!把我綁了!我替歸巢領罰!罰到首領滿意為止!”
圍觀的衛兵沒一個敢上前的,更别說去綁她,一個個面面相觑,又都不發一言,時而瞧瞧雲起面上的表情,時而又看看雲霓用腳背勾着枯木的費力樣子。
眼前不知怎的越來越亮,歸巢渾身散着熒光。
雲霓心底一涼,從架子上摔下來,連滾帶爬跑回歸巢身旁,眼淚又止不住落下來,一次次戳着歸巢的胸脯,俯下身子聽它的呼吸,可無論如何它都是合着眼一動不動,這怕是沒救了,妖靈都要散了。
她這輩子第一次沖雲起發火,瞪着眼,怒聲喊:“要是歸巢死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言畢,不管不顧放聲大哭起來。
歸巢被哭聲吵醒,微眯着眼,隻能瞧見一團紅色綻在夜空裡,今天真奇怪,難道要死了看到的月亮都是紅的嗎?它深深歎了口氣,這輩子若是能為家人而死,也死而無憾了吧?隻可惜還沒親眼看着雲霓長大,再也陪不了她……
刹那間熒光大盛,亮得讓人睜不開眼,歸巢眼前亦是一片雪白,它想着這麼快就要要投胎去嗎?渾身靈力運轉,身子麻酥酥的,再之後眼前一片漆黑,還真是兩個極端,打心裡棄了最後一絲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