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無雙的“月下對詩”中,林語早已忘記了自己身上背負的偉大目标,陷于自證不可自拔。
說到最後,他有點咬牙切齒,“我要告你老師!”
夢無雙無所謂攤手,“聿老師會和我一起嘲笑你的。”
林語噎住半晌,長長歎口氣,“你就這麼抵觸許星言嗎?”
“我知道局長你和我鋪墊這麼多,是想讓我了解許星言,讓我選擇許星言進入我的隊伍。隻有隊伍越強,赢得神女權杖的可能性就越大。可是,我并不想參加神女權杖的逐鹿,局長您另選他人吧,那個孤獨的……修者,我是不會選的。”
“選不選他,權利當然在你。”林語低聲,“我隻是在想,如果神女權杖在83号安全區,方圓十裡噩獸無法生存,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前天晚上的慘案。”
他作為局長,明明知道夢無雙是個危險的人物,還是選擇将她留下來。
不隻是因為中心安全區的那些上層人物丢下來的叮囑,更是因為她确實是一個富有天賦的神女,她有機會和中心區的言靈神女去争奪神女權杖。
神女權杖代表着一個區的絕對安全。
看着眼前這個表情稍顯意外的少女,林語招手道:“我帶你去看一個人。”
夢無雙見他讓助理準備了些物資搬到車上,那是一箱沒有拆開的糖果,在外面是能賣上高價的好東西。
助理開車載着兩人往前開,汽車穿過破舊的窮人街,趟過街角坑坑窪窪的柏油路,停到一道狹小的巷子前。
落日挂在電線杆上,冷風刮來的塑料袋在空中飄啊飄,蕩到了葉子落光了的樹杈上,又成了新的樹葉,朝着灰色的世界招手。
夢無雙提着裙子下車,潔白的鞋和肮髒的環境格格不入。
她沒有任何不适,習以為常地跟着局長往裡走。
密密麻麻的建築如同麻雀籠,不見天日的牆體斑駁了青苔。
這裡悶着那種曬不幹的衣服上淡淡的狗兒味,是她偶爾會在管理局中從某些修者或者神女身上聞到的那些味道。
林語暗地裡在觀察她的表情,發現她極為平淡,沒有表現出任何嫌棄,心中難免稱奇。
他以為她是個有潔癖的,因為細皮嫩肉,像個不沾陽春水的小公主般。
結果這些她都能忍。
“局長想帶我看誰?”她側目問。
她的眼睛格外漂亮,在灰敗的環境中也難掩它的華色。
林語沒有回答,助理搬着物資敲響了簡陋地下室的生滿了鏽迹的鐵門。
咚咚咚,悶聲在地下回蕩,黑不溜秋的環境中參雜着黴菌的氣味。
一個老婆婆開了門,屋裡更是漆黑無比,老婆婆居然都沒有開燈。
“阿婆,我是大林啊。”林語上前就是握住了老人的手,聲音極其親切。
夢無雙逐漸适應這樣的光線後才認出了這個老婆婆,是前幾天送她幹肉餅的那個瞎眼婆婆,她住在這樣逼仄的環境中。
瞎眼婆婆的女兒是去世了的創夢神女。
所以這是在慰問逝者的家屬。
“林局啊,是林局啊,快進來坐……我這屋子有點小,要不咱們去門口?我去給你們倒水啊。”瞎眼婆婆顫顫巍巍走進去。
“不用,阿婆,我們不渴的,這次來就是看看你,最近過得如何?”林語牽着她的手,扶她坐下。
夢無雙默默環顧四周,那些拆開了的壓縮餅幹被整齊放在盒子裡,整個地下室可以說得上是家徒四壁,隻有張床和張小鍋。
這樣的生活質量,怎樣都算不上好。
婆婆笑着露出掉了幾顆牙的牙床,“沒啥大毛病,該吃吃該喝喝,錢也夠花,小林也總是來看我,我過得挺滋潤啦。”
夢無雙不動聲色坐在旁邊聽兩人談話。
關于“小林”如何幫助她的,關于“甜甜”死後的日子如何度過的,關于街坊鄰居互相幫助的……
一言一語中,她大概明白林語為什麼要帶她來看瞎眼婆婆了。
這位瞎眼婆婆去世的女兒就是許星言上一任神女原甜。
而作為原甜創夢小隊中唯一一位活下來的修者,瞎眼婆婆卻不想見到許星言。
所以他化名為小林,自稱是林語的弟弟,默默給瞎眼婆婆送一些物資保證她的老年生活。
在瞎眼婆婆的口中,小林是一個善良的好孩子,許星言是故意放棄她女兒性命的惡魔。
人在絕望的時候,會怪罪于身邊的一切,怪罪環境,怪罪命運,怪罪旁人,以此消解心中那難以化解的愁怨。
夢無雙一直靜默地聽着,等到兩人走出地下室,瞎眼婆婆出來相送時,她再次注意到婆婆胸前别着的那枚橙色胸針,胸針上寫着原甜的名字。
“林局,你幫我看看我這胸針上面有沒有灰,我天天擦好幾遍,可惜看不到上面髒不髒,也看不到它的紅色是怎樣的紅。”瞎眼婆婆道。
林語伸手幫她扶正了胸針,笑着說:“幹淨得可以照鏡子了,别擔心,是很漂亮的玫瑰花的紅色。”
紅色?
等離開這處巷子,夢無雙才疑惑問:“局長你眼睛看起來沒毛病啊?”
林語挑眉,“你别拆穿了啊,老人家有點信念不容易。”
夢無雙似懂非懂點點頭,在她的理解裡,老一輩人很看中榮耀,女兒雖然戰死,但是戰功赫赫,為基地立下汗馬功勞,也值得瞎眼婆婆慰藉。
“接下來還要再去看一個人 ,一個昏迷的人。”林語神秘兮兮拉着她上車。
“局長你這關子賣的,還不如不賣。”
昏迷的除了許星言外,還有什麼能讓林語專門去醫院一趟的?
林語靠在副駕上,目光與窮人街上漫天飛舞的落葉交接,秋景蕭瑟,似乎預示着83号區的未來。
*
今年天氣惡劣,基地外的糧食種植區大幅減産,三個月前基地糧食告急。
他派出了數支創夢小隊執行9号污染區運糧任務。
為了提高運糧成功率,她們兵分幾路深入污染區,結果遭遇重創。
原甜創夢小隊就許星言一人活着回來了。
許星言本人也身受重傷,奄奄一息,依舊掙紮着将死亡神女沾了血的胸針送去了神女家中,後才昏迷過去送往醫院。
經過智能腕表上的監控顯示,執行任務時,原甜派許星言引走最強的幾隻夢獸,等他找回去時,發現原甜所在的位置已經陷入了獸潮中。
林語不知道他殺了有多久,在許星言獨屬的幻境裡,噩獸一隻隻撲向他,斬夢刃染了血更加淩厲,聖光探測一直耗到了沒電……
林語隻知道,他沒有故意不救原甜,他用了自己的全力,他差點就死了。
林語代表管理局參加了死去神女的葬禮,無數人肅穆的敬仰中,瞎眼婆婆摸着那沾了血依然閃爍着聖光的胸針,眼眶紅紅的,抓着他問:“上校和我說,甜甜為基地做出了偉大的貢獻,所以給她升為了紅級神女。真的嗎,這真的是紅色的嗎?”
“是紅色的。”他看着那胸針,久久無言。
瞎眼婆婆這才失聲痛哭,抹着淚趴在冰冷的棺椁上,将胸針按壓在心髒上,泣不成聲,“甜甜,你終于完成你一直以來的夢想了,你是讓83号區驕傲的神女……”
病房裡,他問許星言,“人都死了,為何還要這樣騙她的母親?”
許星言看着窗外搖搖欲墜的落葉,宛若凝視這個永無希望的世界,沉默良久才回:“人死了,有些東西會永遠存在。”
*
夢無雙沒想到許星言已經醒了,那麼重的傷,又失了那麼多血,他恢複速度快得異常。
更令人感到異常的是葉南川也在許星言病房中,他們似乎在交談什麼,病床上還擺了幾份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