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0.

這一夜過得實在稱不上安穩。

鼬在窗邊待着一動不動，安靜得好像店主放在桌上的熱水瓶。在窗外偶爾劃破天空的雪亮閃電光下，這小子瘦削的背影幾乎和那油漆脫落的窗戶融為一體，讓人看着就内心惴惴忐忑不安。是啊……在現在這個世界上，誰聽說了宇智波鼬的大名，就總會想到當年他的所作所為，誰又不會對他心生忌憚呢（包括桢）？

鬼鲛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其實這個前任霧忍的睡相還行，不打鼾，呼吸聲也稱不上沉重。之前他們一起睡山洞時桢也算是領教過。但是，也許因為床鋪的尺寸還是不太符合他的身高，又興許是太軟了，鬼鲛偶爾一翻身，身下的床箱木闆就會發出陣陣算不得刺耳卻十分清晰的“吱嘎”聲。鬼鲛不以為意睡得很沉，睡眠很淺的桢就不得安甯了。

她自己睡的這個沙發也是的。野原桢身高剛剛一米五多，體重七八十斤，就這麼個小不點居然和鬼鲛一樣，一翻身身下就斷不了“吱嘎”聲響。她隻能就此得出結論，這沙發準是剛才被鬼鲛給壓壞了！哼，回頭老闆要是索賠的話，直接讓他去找鬼鲛要錢吧！

再有就是窗外這雨之國的怪天氣了。你說說，一個内陸國家，哪來的本事把周圍國家的雨雲全都吸引到自己上空還下個沒完呢？前些天放晴了兩天，然後就是一直陰沉沉，今天這場雨過後，也不知道還能見幾天好太陽呢！桢簡直感覺自己身上就要長蘑菇了！

正當她在這方寸之地輾轉反側一遍又一遍地在腦子裡對自己說“快睡快睡明天還要早起”時，耳邊一聲熟悉又清晰的“桢姐姐”讓她瞬間清醒過來，與此同時，一幅顔色詭異的畫面如同真正的畫卷一般在她的眼前展開。這是不需要睜開眼睛就能看得到的。

昏黃的天空仿佛正處于風之國讓人最聞之色變的風季似的，被那滿天的黃沙染得像是要整塊整塊地剝落下來；天空中那被大風撕扯成了一條一條的是血色的雲彩，濃稠粘膩得似乎是真實的鮮血；在這不祥穹頂籠罩之下的，是一大片一望無際的焦黑大地；地面上東一塊西一塊生長着枯敗的野草，并不比一個脫發患者的頭頂更加茂盛。整個畫面給人一種頹廢蕭條到了極點的感覺，這種感覺太過真實，真實到幾乎讓人忘記了他的主人正處于那人生中最生機勃勃的年齡段。

是的，桢已經看到了宇智波鼬的身影。她知道這個場景也是他制造的。至于目的……還是等待他自己來說明吧。

鼬身上依然穿着紅雲袍，但全然不似真實世界中那種厚重的樣子，袍服的下擺如同數隻烏鴉在狂風的摧殘下四散翻飛又聚合在一起。他沒有腿，身體是懸浮在地面上的。鼬沒戴鬥笠，面孔也沒像之前那樣被衣領遮擋住大半。但那張英俊臉龐襯着背後的破敗背景，無端端地多出了一種随時都會消失的脆弱感來，讓人看着就心生恻隐。

他還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孩子啊……

不過，桢才不會在這種時候發揮自己的聖母心。這個世界是鼬的，他這種人不可能把她拉進來就為了打個招呼……嗯，她相信，過一會自己能聽到一大堆爆炸性新聞。

“……桢姐姐。”

懸浮在空中的又鼬叫了她一聲。桢看了看他，點了下頭。她下意識地低頭看看自己。在這裡，她的穿着就是前幾天買的那件帶兜帽的外套，分毫不差。

“這裡是我創造的世界，”鼬的語氣很平靜，當然也像是預料到了桢的平靜，“還請你放心，我無法在這裡傷害到你，隻是總算有這麼個機會能和你談談。”

這就對了嘛。小鼬當着自己親近的人的面，從來都不是一個惜字如金的呆子來着。那時的他，又溫和又有活力，不像是現在，不像是在那件事發生之後。

不過，桢并沒有急着回應小鼬，而是細細回想着他剛才透露出的那一點點信息。一般來說，她總是無法被幻術傷害的，那也就代表，小鼬這會用出的忍術并不是什麼幻術。但是就這樣制造出一個意識空間并把外來人的意識同時拉進來的忍術她其實也沒有聽說過，姑且把它當成是鼬的萬花筒寫輪眼自帶的忍術罷了。

“談什麼？”桢的态度略微有些冷淡。當她聽到那一聲“桢姐姐”之後，便清楚小鼬必定有一些不得不說的東西要告知給她，或者從她這裡得到什麼。那麼，她也就很自然地反客為主了。她擡頭看了看那漫天的愁雲慘霧，皺了皺眉頭挑剔道：

“小鼬，這個聊天背景太壓抑了，給我換一個吧。”

鼬倒是沒有像其他那些被她那種自說自話的态度噎到的人一樣發愣，那雙細長的黑眸也不過是略微閉了閉。很快，他睜開雙眼，說道：

“你是第一個敢向我提出這種要求的人。”

既然這麼說了，那肯定就是有門嘛。不過桢也知道，十二歲和十五歲畢竟稍有些不同，她可以在能接受的範圍内壓榨迪達拉，卻不能用這種方法去對付小鼬。青春期的小男孩畢竟還是難搞一些，需要人偶爾吹捧一下的。

“你肯定也沒有多少機會拉人過來聊天的，”桢随意地揮了揮手，環視了一下自己周圍那被并不存在的狂風吹到如同毯子上的長毛倒伏在地面上的枯黑野草。“換個背景，擺張桌子和椅子什麼的，舒适的環境能讓人精神放松……你現在這樣就像是要刑訊逼供了。”

鼬的唇邊漾起一絲微笑，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贊同桢的意見。不過很快，他擡了擡手，那衰敗的天空和大地就仿佛鉛筆畫被橡皮擦去那樣在他們的視線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仲夏時節一絲雲彩也不存在的湛藍天空和下方清澈見底的小小溪流。身邊的巨大樹冠為他們撐出了一大片宜人的陰涼處；樹下放置着一張小小的圓桌，桌邊是兩張白色木椅——不是海灘上那種常見的躺椅，而是教室中那種坐起來并不舒服的木椅，想來小鼬覺得精神太放松了會影響談話的進程；太陽在天頂處灑下并不溫暖的毒辣陽光，與陰涼處相連接的部分難免讓人覺得有些刺眼，不過這兩人都是不會被光線影響到視線的人，也就無所謂了。

桢看着這制作得并不怎麼精細的場景，給面子地聳了聳肩，上前幾步，似乎想要坐進一把椅子裡。但在那之前，她還是十分謹慎地伸手摸了一下那椅背。果然，她的手指直接穿過了椅背，沒有觸碰到任何有實體的東西。看來小鼬說得沒錯。他隻能把她拉到這個世界裡來，卻無法對她造成什麼傷害。當然了，她也是無法享受到這裡的一切的。桢無奈地笑了笑，坐在了桌邊的地面上。

之前一直漂浮在空中的小鼬這會變出了自己的兩條長腿，跟着坐在了她身邊，也是在地上。

“‘曉’的身份并沒有吓唬住你。桢姐姐。”

準确地說，也不是完全沒被吓唬住。隻不過，任誰之前與不怎麼靠譜的“空”、“玉”和“青”相處了那麼久之後，也不會對這些名義上的恐怖分子們吓唬住了。忌憚不忌憚是另一回事，但最起碼，她肯定不會被吓到渾身發抖。

“光顧着害怕的話，太耽誤時間。”桢瞅了一眼頭頂上那空空的鳥窩。“我時間太少，所以總是想用到更有價值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