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那塌方産生的坑洞極深,令牌無意中掉落進去也是正常。就算那弟子發現令牌丢失返回來找,也非一時半會就能反應過來的。
回到現在。
燕流雲這次手中拿着令牌伸入水中,那銀水就自動回避了,露出一方銀光閃爍的凹槽。
令牌貼了上去,一陣流光掠過,面前的銀河忽而現出一方高台,台上石門緩緩開啟,石階向下,直通幽深晦暗的地底。
劍冢之下,還有一方更深的天地。
兩人皆是輕送一口氣,找對地方了。
那石門上的圖案是三枝同根生的蓮花,趙璟曾在《簡單陣法學》中看過這種紋樣:“幻花三重。”
燕流雲面露疑惑:“沒記錯的話,這是迷宮陣法吧?一般建造時設這個陣,是為了在建築潰敗時封存道路,不讓外人進來……”
他說着說着,福至心靈:“所以是他們藏起來的那個地方快要崩潰了,這個陣法就自動觸發了?”
“大概就是如此。”趙璟眉頭微壓,“現在真是事急了。”
如果那處理容器的地方要崩潰的話,很有可能是出了什麼問題,比如,摘星閣意識到事情敗露,要毀屍滅迹了。
雖不知實際原因是什麼,但在這種情況下,他二人就沒有必要魯莽地下去,做無謂的犧牲了。
趙璟已經打算放棄這一次行動,他伸手觸碰衣領,正要傳音詢問,忽而眼前一黑。
那石門在無人注意之時,驟然飛速膨脹、擴大,須臾之間就将站在岸邊的兩名少年吞進門内。
片刻之後,高台下沉,銀水複流,黃沙滾滾,絲毫看不出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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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暗隻持續了幾個悠長的呼吸。
驟然的光線轉換讓眼前暫時産生了暈影,趙璟定眼去看,視野漸漸清晰,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灰蒙蒙的黃。
這是……什麼?
燕流雲被那石門吞進來時,那顆多災多難的頭又不幸地被磕了一下,正眼冒金星不知天地為何物。
他好不容易眼神恢複了,定睛一看,險些把罵人的方言秃噜出來了:“……這都什麼鬼東西?!”
比劍冢開闊十倍的地廳裡,密密麻麻地陳列着奇形怪狀的沙塊,覆着一層厚厚的黃沙。
地上、四壁,都布滿了姿态扭曲怪氣的沙塊,他們面前有一條三人寬的路,從沙堆中蜿蜒而過,直通遠方高處的一個白光透亮出口。
四周無聲,如堕古墳,連空氣中沙礫的飄揚都是輕緩寂靜的。
趙璟在一個長條狀的沙塊前蹲下身,伸手拂去那首端的黃沙——粗粝的白色骨質暴露在了空氣中。
他蓦然頓住了手,沒有再清掃下去。
一陣無端興發的狂風驟然掠過地面,将無數粒細小的黃沙吹起,空中彌漫着濃重的沙霧。待到風靜時,它們會重新落下,牢牢地覆蓋住地面,以及地面上的所有物體。
在風過的一刹那,趙璟與燕流雲都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這片地下的景象——無數骷髅姿态扭曲地堆積在地上,四肢頸部彎折得過分,無聲地言明瀕死那一瞬的極度痛苦。許多具骨架呈匍匐形态,竭力伸長的頭顱朝着那一條蜿蜒通往高處的道路。
是唯一的出口,也是一條通天之路。
趙璟按住驟然激動起來的鎖靈囊,沉聲道:“這應當就是被處理掉的‘容器’了。”
“畜生啊……”燕流雲環顧四周,目之所及是數也數不清的沙塊,他頭皮頓時炸開了,“他們幾十年就能禍害這麼多修士?!”
趙璟正要提議去那散發白光的出口,驟然一聲弦音響起,隐有輕靡之意。
霎時間,所有骷髅的額心倏然亮起顔色各異的靈光,彙聚成一片靈氣如浪潮般起伏的海洋。
風聲之外,漸漸喧嘩之聲四起,一個接一個骷髅咯吱咯吱地站了起來,齊刷刷地轉過了頭,每一個口中都發出奇異的話語,如訴如怨,似喃喃細語,也似日常對話。
它們視線彙聚之處,正是在場唯二的兩個活人。
對上成百上千隻骷髅死氣沉沉的眼睛,趙璟與燕流雲的腦中幾乎同時閃過早已被遺忘的課本内容——
幻花三重,第一重:聚靈起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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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冢之外,已有了日頭漸西之色。主殿的宴席将會一直開到深夜,但摘星閣首席弟子,蓮玄星卻有些焦躁。
一直以來,都是他負責劍冢的巡視工作,換做以前,隻要定期檢查即可。但近來,這任務越發頻繁了,宗主要求他每日都要去檢查,以防外人入内。
蓮玄星着實不理解——他早就禀告過宗主,入口需要令牌才能打開,一般摘星閣弟子不會腦抽把令牌往水中扔的。況且,就算有弟子無意中打開了入口,不也有幻花三重嗎?實在無需擔心。
但宗主年紀大了多疑,不由分說地非要他每日巡邏。
蓮玄星歎了口氣,目光探向道清宗席間,頓覺杯中美酒也沒什麼滋味了。
他不好宴飲享樂,苦坐至此時,一顆心都系在高嶺之花般不可攀的逍遙峰上。
他也是劍修,早就對劍法超絕的逍遙真人心生仰慕。如今正是攀談交遊的大好機會,可真人卻一直在閉目養神……這叫他怎麼去搭話呢!
死活找不着個不冒犯又能說上話的機會,又有職責在身,蓮玄星有些意興闌珊,幹脆放下酒樽,就要離席去劍冢。
——煩死了,毀滅得了。
路過道清宗坐席時,他鬼使神差地側頭瞥了一眼,忽見一直閉目冥想的江南行睜開了眼,視線直直地落在他身上。
蓮玄星蓦然頓住了腳步——他苦坐苦等的機會,莫非此刻來了?那劍冢的巡視也不是不可以往後稍稍……左右都是今日,此時去與深夜去,又能有什麼分别!
然而,江南行的行為還是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叫他又驚又喜。
“蓮首席,可願與我同飲?”
江南行從滿目黃沙與骷髅中睜開眼來,語帶笑意,遙遙舉起了酒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