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說不清這種近似恃寵而驕的委屈從何而來。
那人散落的長發披在肩頭,眼神清亮,語氣卻是無奈:“你就直說吧,到底要幹什麼?錢在房間的櫃子底下,我與你無冤無仇,留我一條命就行。”
“我沒打算幹什麼。”眼前人給他的感覺實在太熟悉,仿佛有個名字已經呼之欲出,趙璟還是不願意放棄,“你聽我說,我失憶了,但唯獨覺得你很熟悉……我能不能待在你身邊?”
那人哭笑不得:“少俠,不,大哥,你隻圖我的錢行不行?你這麼說像是要賴在我身上似的,好讓人害怕。”
趙璟略一思索,心想确實是這麼個意思,“沒錯”剛要脫口而出,就被那人一眼瞪過來,硬生生止住了。
怎麼又瞪他。
……總感覺不該是這樣的。
他隻是想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他是誰而已,好不容易找見一個感覺很熟悉的人,怎麼也是個陌生人呢?
趙璟也沒有動力起來了。他沮喪地坐在地上,耳朵都要耷拉下去了:“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你若是不信,就……想怎樣就怎樣吧。”
那人半信半疑地蹲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誰能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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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作證,他真的是摔到腦子失憶了。”紮着羊角辮的小姑娘信誓旦旦道。
“他還問現在是什麼時候!這要不是腦子有問題,能問的出來嗎?”
日頭正高照着,她從荷包裡掏出一枚玉佩,展示給兩人看:“這是他給我的禮物,如果真的是壞人,怎麼會随手送出這麼珍貴的寶貝呢?”
趙璟立馬點頭,隐隐含着期待地看向身邊擰眉不語之人。這人今天穿了一身鵝黃的衣裳,看起來更讓人安心了。
“鳴玉,你真的相信他嗎?”
被喚作鳴玉的小姑娘大力點頭:“姜哥哥,他一個人無家可歸好可憐的,你就幫幫他吧。”
那人微蹙的眉頭松開,拉住趙璟的袖子就把他扯走,自顧自道:“我信了。其實昨天我就有所察覺,你腦子像是有點拗……”
趙璟追問:“你是姓江嗎,還是姜?”
“但我真的不認識你,也不認識姓趙的人,你跟着我也沒用。”
趙璟憂慮:“你家的檐瓦年久失修,若不及時修繕,日後會很危險。”
“……我知道啊,是我不想修嗎?”那人閉了閉眼,神情忽而變得有些似笑非笑的,開口道,“既然你誠心誠意地想跟我,那便先修個屋頂看看實力吧。”
煩得很,要不是有這麼張清純的臉蛋,以及疑似是個失憶的傻子,他早就去報官了。
趙璟拉住他的手腕,露出笑來:“那我修好屋頂,你就允許我待在你身邊嗎?”
那人想抽手沒抽動,别過臉去不看:“我考慮考慮。”
亥時,如銀月色灑在泛着黑光的嶄新屋瓦上。整座城鎮都已陷入睡眠之中,唯獨兩人沒有按時休息。
坐在修好的屋檐上,明月朗照,有酒有花。舉杯對酌起來,竟是有種心曠神怡、恰逢知音的感覺。
某人又是賢惠地幹活,又是頂着張端秀清新的臉沖人笑,乖得像是棉花捏的小人,着實叫人難以拒絕。
身着鵝黃衣衫的少年歎了口氣,淺酌一杯,心想大不了就暫時多雙筷子,養眼是一輩子的事。
趙璟感覺自己的考驗已經通過了,忍不住問出那個憋了一天的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姜……南行。”那人卡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帶了過去,“你讀過《江南行》那首詩嗎?‘茨菰葉爛别西灣,蓮子花開不見還’,就是那個名字。”*
趙璟點了點頭,在心裡咀嚼了一陣這個名字,心中親近的喜悅越發強烈。良久,他輕聲感歎道:“沒想到你還會看這種詩……嗯?”
他肩上一重,側頭看去,江南行卻是已靠在他肩上,合上了眼。
纖長的眼睫在晚風中微微顫着,肌膚如白瓷般細膩。雖然是離得很近了,卻仍然有種隔霧看花的朦胧感。
趙璟暗暗笑了笑,悄無聲息地擡手,将他散亂在風中的鬓發别到耳後。
前不久還在疑神疑鬼,此時就已經能這般安詳地入睡了。真不知是該說大大咧咧,還是很能信任别人。
心曠神怡的晚風拂面,他忽然覺得,哪怕記憶一直恢複不了,就這般下去也挺好。
……
突然有個聲音在他腦海中跳動起來:這是不會喝酒,喝醉了。
趙璟兀自皺了眉。他意識到,那些消失的記憶應該很有說法。
他應該曾經認識江南行,但不應該是在這裡認識的。
否則,他為何對雲起城毫無這般強烈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