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實，在師姐于降刑台之罰那日說那句話之前，晏今歡是沒有聽說過女子與女子還是能在一起的。後來回了鬼域，尋了許多人問，才知道這樣的人也是存在的，隻是大多比較低調，不為人知罷了。

而後，因着師姐的那一句，便打算走上了這一條之前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此刻聽着旁人如此斥罵，才知道，這其實并不是一條被大家接受的道路。

晏今歡不安地站在原地，也不敢去瞧師姐。隻是靜靜地等着，看師姐會如何回應。

可話沒等來，身側，有一隻手蓦然拉住了她，将她溫柔地帶到了身後。晏今歡擡頭瞧去，便瞧見師姐依舊挺直如松，長身玉立。

晏今歡就這般靜靜瞧着，心底的不安，竟是慢慢褪去，甚至頗自在地生了些興趣，好奇師姐會怎樣回應。

“并非是走的人多的路，便是正道。大道三千，各有定數，如果堅定了自己心中的道，便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看法，這是老師您交給我的道理。”

“所以學生以為，心悅何人，隻需自己認定便好，不需要在意旁人的看法。老師的看法，亦是如此。”

“況且之前，學生就這個問題與老師讨論過，那時，亦是學生辯赢了老師的。”

師姐的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叫晏今歡驚訝不已。師姐何時，與人這樣長篇大論過？又是師姐不為人知的一面，不過這次見到的，卻是能叫晏今歡借來許多勇氣的那一面。

也是，向來不屑與俗人為伍，自己一人便能與世界自洽的洛初霁，又怎麼會被所謂的正道吓破了膽子。她不在意旁人的看法，那她便也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心中慢慢安定下來，也不再在意這位老師方才的言語。不過安心過後，又有些擔憂師姐，這樣公然地違抗老師，不會引來更加嚴厲的斥責嗎？

于是從師姐身後探出頭來，向前瞧去，就見那位長老愁眉苦臉，眉頭緊鎖，似乎在思考什麼。晏今歡瞧了這位長老的模樣，不禁為師姐捏了一把汗。

等了一會兒又一會兒，心中愈發緊張，卻見那長老突然歎了一口氣，瞧着師姐道：“最近更加忘事了，竟忘了之前你與我說過這件事。不錯，那時，你也确實說服了我。此刻竟又倒退回來，實是老師的不該，初霁可願原諒老師？”

下巴簡直要被這位長老的話驚得掉下來。之前在淩墟宗，也與不少長老打過照面，接觸過，可會向學生，向弟子道歉的長老，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而且，那長老眸色真誠，不見有一絲遮掩的動作。竟然，是真的認為自己錯了！

師姐所認老師，果然不是凡俗之輩，晏今歡的心裡更加恭敬了幾分，甚至拉了拉師姐的衣角，想讓她同意那位長老的道歉。

這一拉，卻沒想到将師姐拉得轉過身來。瞧着突然對着自己的師姐，晏今歡心中訝然，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師姐帶到了身前。

便見師姐拉着自己，對着那位長老施禮道：“學生知曉老師有健忘之症，自然不會介意。不過我師妹是頭一次來老師這裡做客，難免會被老師的偏頗之語影響，那便是老師的不該了。”

嗯？我？晏今歡大窘，沒想到師姐竟讓她的老師與自己道歉。她們兩個因着師生之情，彼此恭敬體貼，願意為了失禮行為道歉，是無可厚非的。

可自己這樣一個初次見面的弟子，也勞得動這位長老道歉嗎？

瞬間覺得不妥，剛想拒絕師姐的好意，卻倏然瞧見那位長老真将目光轉向了自己，目光依然真誠，溫聲道：“确實是我做得不妥，初霁師妹，你能原諒我嗎？”

“弟子豈敢怪罪長老……”又被這赤誠的态度驚了一下，晏今歡趕忙施禮，表示自己受之有愧。

可語畢，卻見那長老又哼了一聲，道：“不要與我耍這些虛禮，我不喜歡。你若是難以原諒，我便再誠摯些與你道歉便是了。”

聞言，晏今歡不禁訝然失笑。而心中，不由得對這位真誠的長老生了些親近之情。

剛要贊歎一句這位長老的體貼後輩之舉，卻見她面色忽又一變，又瞧向了師姐，怒斥道：“那你還在做那件事情嗎？！勞得自己的身體暗疾無數！這邊，你又如何說出三分道理來！？”

“這件事，學生亦與老師交代過……”

聽着師姐的答複，晏今歡心中滋味難言。好一位愛憎分明，情緒分明的長老。雖是位高年長，卻沒有任何架子。雖是叱聲罵着，卻任誰都能聽出來她話裡的關切之意。

心中敬意更盛，甚至在她與師姐交談的時候，忍不住地說了兩句。說得中肯的，甚至會收到她贊許的目光，說得偏頗的，亦會引來她的斥罵。

不過現下聽了這名長老的斥罵，卻不會像剛進來時那般無措，而是笑意盈盈地表示受教了。

直到與師姐從院子裡出來，晏今歡臉上還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她與師姐并肩行着，感歎着那位長老的奇異之處，腦袋裡，卻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一個令她渾身發涼的念頭。

瞬間，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師姐在淩墟宗的處境，與自己在鬼域時所設想的處境，簡直是大相徑庭。她不僅沒有遭到萬人排擠，反而有着如此包容又嚴厲的老師時時地挂念着她。方才路上所見的内門弟子，亦皆對她禮敬有加。

反倒是自己，像一個不速之客一般，顯得與這淩墟宗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