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德九年七月初,睿王世子在宣政殿受封。
先睿王在大昱與北狄的戰事中屢建奇功,因而破例,允世子裴珩于宣政殿,在百官面前受封。
民間的說書先生早已磨好了墨,準備編排這位新睿王的傳奇故事不凡人生,甚至開始提前下注,皇帝會不會當場給昭斓郡主這準王妃定個婚期過門。
隻是他們做夢也沒想到,皇宮的小太監們會在一個時辰後到處傳播,消息如報喜鳥一樣飛遍皇城:不好了,王妃成男人了!
大殿上的睿王裴珩,身着親王冕服,年紀輕輕,還是少年模樣,雙目掩在垂旒之後,隻線條利落的鼻尖和下巴露出,頗帶鋒芒。幾位天家皇子立在上首,也不如裴珩氣度過人。
他端端正正朝帝座行了三跪九叩之禮,受了冊寶,聆聽皇帝教誨,文武百官在殿内躬着身,同聽聖谕,卻在暗搓搓打量睿王的背影。
他們不約而同想起了家裡女兒甚至兒子們的哭鬧——睿王妃的位子可能沒法子了,側室也行的嘛。
他們難道不想?裴珩不近人情有什麼辦法!
皇帝還在教誨:“你父王是我大昱的功臣,戎馬一生為國效力,朕聽聞他薨逝之噩耗,當真哀恸。如今将王位交給你,也望你與你父王一般,成為大昱之棟梁。”
睿王再拜:“為大昱,裴珩定當萬死不辭。”
儀式原該就這麼完成,卻又聽皇帝開了口,慈藹道:“睿王還未娶親,是麼?”
殿内霎時一靜,侍奉在門外的小太監精神一振,支起了耳朵。
來了來了!
睿王一家與安國公府交好,朝堂内外皆知,已有些臣子朝安國公小聲恭賀。安國公當朝顯貴,與皇室是姻親,淑妃是他的胞妹,長公主又嫁入國公府,若能再添個睿王,真正是權傾朝野。
安國公卻全無喜色,心内惴惴,隻覺長公主幾番提議,皇帝都無動于衷,今日也未必能成,他忍不住瞟了眼殿外——他的妻女正在外頭看熱鬧,趕上時候了。
睿王頓了片刻,躬身道:“未曾娶親。”
“你父王從前便與我感慨你婚事沒個着落,你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皇帝笑道,“既無意中人,朕便給你賜一樁姻緣——知遇,你出來。”
衆人:???二皇子不是被廢了嗎!
轉而有人拍拍腦門想起來了——前些天皇帝下了口谕,解除二皇子幽禁,複了身份,平平淡淡連個正式流程也無,明眼人都知道這不過是念起了父子情分,做做面子,二皇子仍是空有虛銜,連朝會也不參與,真正是廢人一個。
沒成想陛下還真記起他來了。
太子身後緩緩步出一道人影,這人生得荏弱,立在幾位皇子之後,衆臣一眼過去還以為是侍奉宣政殿的侍從,等他出了列,才看清竟是二皇子蕭知遇。
這位皇子随了生母陸貴妃的好相貌,面容端麗,生着霧蒙蒙的一雙眼睛,隻神态木然,病容蒼白,與多年前那位靈慧的二皇子判若兩人。
大臣們不免唏噓。
五年前,二皇子被陸太師結黨謀權之事牽連,褫奪皇子身份,而陸家也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睿王一動不動,皇帝說道:“你曾做過知遇的伴讀,朕時常聽他提起你,想來是情誼甚笃。你既至今未娶,朕便做主,讓知遇與你做個知心人,如何?”
此話一出,睿王霍然擡頭,抖動的垂旒後的目光利劍似的,直直射向那恭敬垂頭的二皇子。
滿朝文武嘩然,殿内沸騰了一陣,安國公微微變色。
大昱朝一直南風盛行,不以此為怪,但将皇子下嫁,這還是頭一遭。
衆臣萬萬不曾料到聖上會有此舉——即便不願便宜了安國公,選個官宦之女斷了安國公心思也就罷了,怎能教二皇子下嫁?有些迂腐老臣張了張口,“不可”二字已到了嘴邊。
另一些大臣憋得臉都要扭曲了:不如看看我家孩子呢陛下!保證聽話!
皇帝笑道:“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皇帝在朝中積威深重,朝臣見此哪還敢說什麼,連那些陸太師曾經的門生也有口難言,隻得附和,望着二皇子的目光裡滿是痛惜失望。
但二皇子早先還被貶為庶人,無權無勢,也不算辱沒,天家聯姻之舉罷了。
裴珩嘴角緊繃:“父王薨逝不過兩月,臣不敢不孝悌,此事……”
皇帝揮了揮手,安慰道:“朕知道卿一片孝心,但你父王生前便與朕商量過你的婚事,早已定下。”
他眯起了眼睛,瞧着眼前的年輕人,“令堂裴王妃是閩地出身,應知當地有個習俗,亡者百日内,子孫可奉生前遺命成婚,告慰在天之靈,你從了裴氏的舊俗就是了。”
這話說出口,哪還有辯駁的餘地,裴珩若還敢違逆,先不論違抗君命,這不孝的帽子便戴牢了。
幾位皇子都恭敬低頭,想必是早已知道底細,毫不意外,目光在裴珩與蕭知遇之間轉了幾個來回,皆有古怪之色。
睿王僵硬半晌,幾度張口,頂着無數目光,終于道:“臣,謝陛下恩典。”
蕭知遇始終垂着眼睛,被皇帝示意過去,他便慢慢行至裴珩身側,一同叩拜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