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有些愧疚:“宜明的性子我和國公都心裡有底,淑妃對他溺愛嬌縱,養到這歲數才知是養歪了,她也沒法子,一直托我向你道歉……你也知道,裴珩才十來歲,還是個好學的,從前宗學的機會便是他主動向我求的,他不能拘在這裡荒廢了呀。”
裴氏哽咽道:“可他再這麼下去,遲早被人欺負得沒命……我甯願他和我在這裡苟延殘喘,也不願他哪天得罪了人,怎麼死的都無處喊冤!”
“何至于說這樣的喪氣話,”長公主歎息道,“不瞞你說,宜明在宮裡是出了名的性子乖張,太子政事繁忙抽不出手管他們,也就知遇還能壓他幾分。”
裴氏還想說什麼,又被長公主截住話頭:“當日在場的,隻有他肯護着裴珩,他是個好孩子,心地寬厚,不會讓裴珩吃虧的。”
裴氏沉默下來,半晌才道:“但願如此,珩兒想出去,我難道還能攔着一輩子麼,唉。”
這便是答應了。
陸貴妃躊躇着,總覺得見面尴尬,小聲對兒子說道:“我們先走?”
蕭知遇:“……這樣會顯得我們很心虛哎。”
貴妃想了想,隻得歎氣。
皇帝有命不說,她心裡也覺得裴珩可憐,總得過來看看,免得教人以為貴妃看不起新來的伴讀。且來都來了,總不能越過生母就去看孩子,裴氏總要一見。
蕭知遇在院裡踢石子,踢向牆上的枯藤,啪嗒啪嗒有一聲沒一聲的。兩人等了一會兒,才叩門進去。
裴氏望了眼貴妃母子,扶着桌面起身,無甚恭敬,“罪婦裴月容,拜見貴妃,拜見二皇子,恕罪婦有腿疾,不能跪地相迎。”
她欠身施禮的模樣是真正勉強,倒不是作态,是她腿疾纏身,隻站起來片刻工夫,便兩腿發抖。
陸貴妃趕忙扶她,道:“身體不便,夫人還是坐着吧。”
蕭知遇悄悄打量裴氏,心想真是位美人,隻是與裴珩一般面黃肌瘦,減了顔色。她身上也穿着體面的華服,但因形銷骨立,仍不合身。
他細細看了裴氏衣物,應是和裴珩一樣,都是長公主所安排,是皇家進貢的布料,之前在國公府住的那幾天,看來是受了長公主頗多照顧——難怪裴氏厭惡蕭家,卻如此感激國公府了。
裴夫人發髻上隻戴着一支象牙簪,樣式古樸,陸貴妃瞧着新奇,搭話道:“夫人這簪子是哪裡來的?京中不怎麼常見。”
裴氏頓了頓,忽而面露諷色,“是我夫從前送的邊關之物,我留着睹物思人。”
陸貴妃沒想到能牽扯出蕭旸,當即讪讪的,誇了幾句便無下文。
蕭知遇一直捧着茶杯捂手,裴夫人瞧了他一會兒,垂下眼睛道:“從今後,我兒便是殿下的伴讀,望殿下憐憫我們孤兒寡母,多照拂他一些。”
蕭知遇連忙放下杯子,朝長輩拱拱手,“夫人言重了,我和母親來此,是想看看裴珩。”
裴氏原還有些做出來的恭敬,這下便變了臉色,冷冷道:“他在養傷,傷口猙獰了些,不好污了貴人的眼。”
被她這般冷語,陸貴妃倒也不生氣,她聽說前兩日淑妃派人來給裴珩治傷,被裴夫人轟了出去,罵得朝夢苑外路過的宮人都聽見了,罵淑妃母子假惺惺叫人來看笑話,她不稀罕這點施舍。
陸家和裴夫人多年恩怨,恐怕裴夫人是覺得他們一丘之貉,也來看熱鬧了。
長公主察言觀色,起身岔開話題:“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國公府。”
貴妃連忙跟着站起,要與長公主一道走。
裴氏拉住長公主,低聲道:“之前得長公主許多照顧,如今我們母子已入宮中,長公主就别再費心了,平白添了許多麻煩。”
長公主歎息着安慰了裴氏幾句,正逢那傳膳的太監來此,擺了午膳上桌,還算精緻,隻是沒多少熱氣了。
裴氏倒不挑剔,蕭知遇見了皺皺眉,拉了貴妃衣袖,貴妃忍不住道:“這樣的天怎麼吃?叫禦膳房……”
裴氏聞言面色微妙,正要說話,長公主已吩咐道:“再去禦膳房也遲了,先帶去小廚房熱熱。”
出了朝夢苑,陸貴妃與長公主說了會兒話,便道了别。
貴妃坐上轎辇,說道:“改天我跟你父皇說說,該指派個嬷嬷過來,照料裴夫人母子起居……禦膳房看人下菜,朝夢苑這處境,自個兒照顧些才好。”
她說到這裡,低聲歎息:“從今往後,長公主應不會再在明面上替他們求情了。”
蕭知遇“啊”了一聲,“為什麼?長公主很心善的。”
“長公主自然是好人,但你方才也聽到了,裴夫人勸她莫再與他們來往,”陸貴妃歎了口氣,心裡憐憫,“她倒是個知恩圖報的,知道長公主頻頻為他們求情,遲早犯了你父皇的忌諱。”
蕭知遇想想便明白了,朝夢苑裡關着的畢竟是蕭旸妻兒,父皇諸多顧慮,國公府若和他們走得太近,會惹上猜忌,長公主無論如何也該替國公府考慮。
他下意識回頭望去,朝夢苑已遠遠抛在後頭,那後院屋檐隻在正屋遮擋下露出一角,瓦上積雪未消,裴珩或許就在那裡面養傷。
陸貴妃摟着他的背,拍了拍,悄聲笑道:“你看看,這孩子今後隻能仰賴你了,小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