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不鹹不淡過了幾年,蕭知遇原以為自己會在宮中孤老一生,卻沒想到還能和裴珩重逢,更是一道聖谕,教他成了他的妻子。
一個被廢庶人的皇子,母家是早已伏誅的逆黨,以男身賜婚,他大約就是父皇居高臨下,往新承爵的睿王臉上抽的耳光。
他也一向知道裴珩對他是有怨氣的。
那兩年裡,他給裴珩帶去了一些庇護,卻也給他帶去了排擠為難,加上陸家和蕭旸的龃龉,他心知這個結是再也解不了了。
也不必去解。
裴珩不願意見到他,他也不至于自讨沒趣,無需裴珩發話,他這麼不聲不響地自個兒搬出去,便是希望裴珩明白,他無意摻和皇帝與睿王府的恩怨。
更何況——他看了看溫柔的日光。
他早就變得心平氣和了,每天看看話本子,聽進寶唠叨,已學會每天給自己找事做,不再為裴珩而傷心。
*
睿王府的下人們手腳麻利,不過半個時辰,東院的一個院落就已收拾好,這院子不算多偏僻,與裴珩所在的正院相隔不太遠。蕭知遇邁進院子,就見屋裡屋外都拾掇得幹淨整潔,花草幽芳。
甚至屋裡已有侍女擺了茶具,給他沏茶。
這簡直讓他懷疑是睿王府早有準備——想來裴珩也不想成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世子從前會來這邊住麼?”
“偶爾來,這裡清淨,适合午睡。”
蕭知遇道:“那便将世子的東西收拾收拾送過去,省得世子找不着。”
“前幾天就收拾了,殿下放心。”
阿努察言觀色,忽又覺得二皇子恐怕在意的不是這事,猶豫着接道:“殿下既然決心搬到這邊,想來就給您住了,世子應該……不大會過來了。”
果然,此話一出,他便覺得二皇子木然的表情生動了一些,好像在慶幸。
……就這麼不待見我們家世子嗎。
蕭知遇在院子裡轉了轉,總覺得這院子哪裡都好,隻是太單調了些,院牆上潔淨如新,他看了半晌,道:“這裡原來長了一牆的綠藤吧?”
阿努驚奇道:“殿下怎麼知道的?這院子原是爬了藤的,夏天瞧着就涼快,但世子不喜,前陣子落了葉子發黃,世子說看着來氣,便教人拔了。”
蕭知遇一聽,便知道裴珩果然還記着被囚在皇宮内的舊仇。
朝夢苑不正爬滿了一院子的枯藤?
他負手在院子裡踱步,終究覺得單調,于是抱了廊下的一盆花過去,擺在院牆邊——裴珩活得累,他卻不想也跟着這麼累,怎麼都要自己開心些才好。
阿努會意,便招招手,示意下人們去移院裡的花花草草。
安國公府。
裴珩坐在案邊,仿佛心不在焉。
今日安國公請他來,是商議南衙禁軍統領一職。
南衙十二衛大統領,上月酒後縱馬至宮門,兵部尚書入宮述職,被吓得摔了個跟頭,當即撕破臉彈劾,這位統領因此被陛下革職,如今是副将暫代職責,替上的人選未定。
安國公感歎道:“說來蹊跷,我知道李将軍的為人,從來恪謹,竟也出了這等事……”
他話裡有話,頗覺微妙,裴珩恍若未聞:“許是喝了點酒,忘形了。”
安國公便不再提,給他倒了杯茶,又道:“這統帥十二衛禁軍的統領一職,睿王以為,該舉薦何人?”
裴珩似是無意參與,道:“國公貴為侍中,此事既是陛下交予您的,哪有我置喙的餘地。”
安國公苦笑道:“我不過一文官,武官任職之事,睿王想必清楚些,畢竟令尊也曾統領十二衛。”
蕭旸還是皇子時,曾任南衙禁軍統領,統轄京畿防務。後來新帝登基,蕭旸逃亡北狄,南衙十二衛勢力被大規模清洗,加上當年南衙統領連同陸文桢謀反一事,頗得皇帝忌憚,這統領座位上的人是換了又換,短短五年内已變遷三次。
他仿佛試探一般:“我聽聞十二衛内部有人屬意睿王為統領。”
裴珩譏诮道:“國公太看得起我了,京師防務陛下尤為看重,我至今隻領了左右執金衛。”
他不過少年的年紀,說話倒有八分持重,兩分将露的鋒芒。
與多年前那個瘦小的罪臣之子相比,除了骨子裡的桀骜未改,倒真看不出是同一人了。
安國公腦海中不由浮現出當年被按在崇文館門外挨了廷杖,半死不活的少年,又瞥了一眼他冷厲的眉梢,笑道:“睿王過謙了。依睿王之見,直接将副統領扶正,如何?”
裴珩道:“他是宋侯爺的人,陛下應是信得過。不過……陛下懸而未決,想來心裡并非首選,安國公不如另舉他人。”
“何人?”
“北庭禁軍乃是陛下近身護衛軍,其統領周錦跟随陛下多年,調任他到南衙任職,陛下更為放心。”
安國公猶豫一瞬,低聲道:“北庭的人調到南衙,睿王真不介意麼?”
裴珩道:“陛下旨意,我難道還能違抗?”
聲音冷冷,任誰都想得到一道聖旨賜下的裴珩的婚事。
尤其今天還是他新婚第二日。
安國公仿佛才想起這茬來,歉意道:“沒能讓睿王在府中多清閑些日子,是老夫叨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