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小朝回頭,看過去。
張望舒端坐在馬車内,一身淡色長袍,縱使被人追殺,這般境況,他也神情自若,看着小朝很認真地說道:“你抛下我,再騎上一匹快馬,一個人走,沒有我這個累贅在,以你的身手,想必很快就能離開。”
聞言,小朝眉頭皺得更緊了,“都這個時候了,張少師還有心思和我開玩笑呢?”
車外的樹影正在飛快倒退,張望舒無奈一笑:“我是認真的。”
若不是他身上有傷,不能快馬奔波離開,這幾日又何必縮在這馬車裡,明晃晃的等着殺手來呢?
确實是他連累了小朝。
“是這個道理,若沒有你,我早就離開了。”小朝淡淡看向他,一雙眼眸異常明亮,然而說出來的話卻十分斬釘截鐵:“但這事你想都别想,我不會丢下你一個人!張望舒,你的命是我的。”
張望舒被她的話愣住:“你的?”
“對!”小朝:“我的!!”
說這話時,眼前的姑娘忽然就松了手中缰繩,馬兒失了束縛,速度也變得更加迅猛奔放了,如意車一陣晃動,張望舒一時不穩,直接往後跌去,小朝見狀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頭頂的鬥笠微微一擡,露出了她澄澈的眼眸:“這四匹馬自有靈性,會帶你去想去的地方,你隻需穩穩的呆在車上。”
“隻是,它們的性子有些剛烈,太過莽撞,你會受些罪。”說着,她唇邊綻出一抹笑。是這些天來第一次見到她笑,張望舒心想。
剛剛的話,張望舒還沒有深究,他就隐隐聽出了不對,想要開口,小朝卻快他一步,“張少師别誤會。我隻是答應過太子殿下,說好要将你平平安安帶回去。我這個人,向來說到做到,從不食言,這名聲,可不能因你堕了。”
張望舒一瞬不瞬地盯着小朝:“你想做什麼?”
她卻沒有作聲。
小朝松開了張望舒的胳膊,她半蹲在車頭,偏頭掃了一眼前方,“馬兒會帶着你一直往前走,不要回頭。”
“等着我回來找你。”
話落,沒等張望舒反應,小朝便飛快的跳下了馬車,張望舒甚至來不及多看她一眼,在那盈盈綠影中,便沒了她的身影,隻是一瞬……
小朝停在道路中間,看着如意車消失在了視野裡。不一會兒,後頭追趕的黑衣人們便到了,她緩緩抽出腰間的秋水劍,堵在路中央,眼底一片冰涼:“我其實很不喜歡被人追着殺。”
“太累……”
“所以,請把命留下。”
馬匹奔馳伴随而來的陣風,帶着一絲泥土的味道,小朝猶記師父第一次帶着她出任務時的場景,那一次,也是這般,她獨自站在空無一人的長街上,任憑那十幾個叛徒朝她襲來,第一次握刀殺人是什麼感覺呢?
十二位黑衣人,圍住小朝。
每一次将刀劍刺入滾燙鮮活的血肉之軀時,她的心都會忍不住發顫,她其實不喜歡殺人,不喜歡鮮血落在身上的腥味,可細雨十三樓是她的家,除了這裡,她無處可去了,也沒有選擇。
每一次出鞘,都必須用盡全力,否則便是敵人的刀落在你的身上。從一個小小的殺手,到如今的少使,轉眼間已經過了十年了,漸漸的小朝發現,師父說得其實沒錯,有一個讓他人都畏懼的身份,沒什麼不好;做細雨十三樓最鋒利的那一把刀,沒什麼不好。
那一次,她解決完那十個叛出細雨十三樓的叛徒後,癱倒在地,她大口大口的喘氣,渾身都是難聞的血腥味,最後還是師父過來,輕輕扶起了她。
那個時候,她還很小,師父是無法逾越的高山,是她僅有的天地。
可現在,不一樣了。
解決完這最後一個黑衣人,小朝就在想,幸好她讓張望舒先走了,沒有讓他看到自己這副模樣。她也一點都不想讓張望舒看見自己殺人時的模樣。
天色暗淡下來,看着好像是要下雨了,黑沉沉的,烏雲壓頂,卻遮不住這一地血色。
有一滴雨落在了小朝臉上。
這個時候,她應該快一點去追如意車,不讓張望舒擔心。
可她太累了,精疲力盡,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小朝靠着樹幹坐下,癱倒在地,手還握着劍,神情卻逐漸恍惚,有的時候,她時常會想,她這輩子殺過那麼多的人,滿手鮮血,還能不能有下一世呢?還是直接被打入地獄?
漸漸的,她的意識開始模糊。
她想要睡一會……
雨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沖刷着地上的血水,泥濘的小路上,橫七豎八躺着許多黑衣人的屍體。
車聲辘辘,張望舒忍着傷痛從如意車上下來,便見小朝閉眼躺在一側,像是睡着了一般。她渾身是血,那血分不清是她自己的還是别人的,場面過于慘烈,隻有她格格不入,張望舒蹙着眉頭走了過去。
雨打濕了她的衣裳,冰涼刺骨,有人走了過來,迷迷糊糊間,小朝艱難地睜開了眼,卻沒有力氣再提劍,眼前是一道模糊的身影,那感覺,令她覺得熟悉,卻又覺得不可思議,她顫抖着伸出一隻手來,想要碰一碰那個人,剛有動作人頓時就暈了過去。
落下的手,正好被張望舒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