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唯一的嫡子死了,張氏一族再無繼人,此事若是傳了出去,張家上下怕是再無翻身之日,不得安甯。
為此,張老夫人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要從張家的旁系子弟裡,選出一個孩子,成為張望舒。
“張望舒”不能死。
而他,就是那位被選中的孩子。
可這一切,并不是美夢的開始。張老夫人從旁支裡選出七個孩子,借着選撥家族優秀子弟的名頭,将這七個孩子帶到了一處宅院裡,他們在裡面,每天都有人教他們讀書寫字,就連吃飯,睡覺,衣物,習性,說話的方式,都要和那個死去的“張望舒”一模一樣,誰學的最像,那一日就會有獎勵,若是有人不聽話,就會挨罵,就這樣懵懵懂懂過了一個月,他們經曆了一次考核。
那一日,是最為平常的一天,也是他第一次見到張老夫人。那個時候的張老夫人還不似現在這般老态,眉眼間有着化不散的愁雲,叫人看不懂,七個孩子,依次穿着一模一樣的白衣,梳着高高的發鬓,一個個上前,向着張老夫人行禮,喚一聲祖母。
那個時候,他還看不懂這位年邁的老人臉上的表情,算是悲憫呢,還是漠然無情?最後,她從七個孩子裡面選擇了他,讓他來做這個“張望舒”。
張老夫人将他拉到面前,輕輕撫摸着他的臉,溫聲道:“以後,你就做我的孫兒吧。你想不想被人仰視,站在那高台上,受萬人敬仰?”
懵懂的小孩,哪裡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分量?就像陌生的路人随意給你一顆糖果,誇你幾句,你隻會笑眯眯地接下,自是一個勁的願意。很快他就離開了父母,離開了家,成為了另一個人。
他成了張家的張望舒,他被大幾歲的張念之帶到了曾經“張望舒”居住的雪舍裡,衆人簇擁,衣食無憂,整日隻需裝模作樣地學着畫冊裡的那個人,直到逐漸的成為他,不再自己。
在張家,雖然所有的人都尊稱他一聲小公子,可他看得出,這個地方所有的人都透過他,看向另一個人,除了那位已經瘋了的張夫人。
那時他還年幼,覺得這位張夫人十分可憐,想要主動親近她幾分,卻被她一把推到地上,張夫人瘋瘋癫癫地沖着他喊:“你不是我的阿月!你不是!你快走開!走開……”
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做錯了的,他不應該留在這裡,他本來也不是什麼“張望舒”啊。
從那以後,每過一日,回家的欲望就越發的濃烈。他想要回家,他想自己的阿爹阿娘了,他不知自己為何會被送到這裡來,但他不想要成為别人,他隻想回到曾經那個又小又擠的房子裡,至少那個時候,他是真實的。
他偷偷跟着出門采買的小厮,從角門溜出了張家,那一日他記得下起了小雨,冰涼朦胧的雨絲打在他臉上,他卻覺得暢快,開心,頭也不回地奔向家的方向,卻不料人去樓空。
曾經無比熟悉的小屋,現下空空如也,父母不知去向,天地間,仿佛就留下他一個人了。他不死心,執着的在家門口守着,渴了餓了也一動不動,好像這樣就能改變什麼似的,等他被張家找到時,早就高熱昏迷,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差點丢了一條性命。
最後,他還是被帶回了張家。
一場大雨,一場高熱,當他昏昏沉沉躺在床上,隐隐約約聽到了零碎而又實實在在的聲音:“這孩子這副模樣,我看是不成啊!老夫人,這個法子,終究有失倫理綱常……”
“這法子不成,不能,那先生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張家又該怎麼辦才好?望舒死了,雅月瘋了,念之年幼還是一個女子,我也已經老了,我們這一脈已經斷了!!無法回頭!難道要我什麼都不做,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張家就此衰退下去嗎?”
這是張老夫人的聲音。
那人頓了頓,又道:“可……可這件事不是那麼好做的,到最後不見得一定是什麼好結果。”
張老夫人無言,轉身看向床上躺着的身影,說道:“這個孩子,也是張家的孩子,他也姓張。我給他選的,是一條最好的路。”
“岐先生,我知道有一種藥,叫作五散靈,循序漸進的給他服下,就會使記憶混亂,體弱不堪。他現在還小,用這個藥正好,等時間一久有些事情他就會慢慢的忘記,就算是以後記起了也沒有關系,他的父母,他所牽挂的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中,所以,除了乖乖聽話沒有别的結果了……”
“……他的父母既然願意把他送到這裡來,就是知道結果的,說不定,以後他還會很感激我的這個決定呢,他也沒有别的選擇了。”
“今後,他就是張望舒。”
“開始用藥吧……”
“……”
“……”
藥效慢慢褪去,天色低沉,張望舒乏力地睜開眼,一身冷汗,徐徐打濕了他的裡衣,他伸手抹了把臉,起身打開了窗棂,一輪明月,挂在天邊。
就這樣不知站了多久,張望舒的眼眸越發清明,對着這濃濃黑夜,他輕聲喚了一聲,“長松。”
“主君。”一道黑影陡然現身,是隐藏在雪舍的暗衛。長松擡起頭,雙手抱拳,“主君有何要事吩咐?”
張望舒轉過身來,神色難辨,“明日替我去宮裡辦一件事,還有,派人盯緊了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