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告夫,而且告的是惡貫滿盈官二代,這樣的罕事自然引起了軒然大波。
那位京官出身的監察禦史,其職場敏感度遠超他人,為了不讓輿論進一步擴大造成不必要的麻煩,處理起此事來雷厲風行。
何況那婦人的狀紙上寫得條理清晰無一句廢話。其手裡掌握的縣衙的土地登記作為具有公信力的物證,與苦主田家夫妻二人以及李二郎奴仆等人證的口供相互印證,證據鍊完整,為他省了不少功夫。他沒有理由不判嘛!
如此一來,從接狀紙到判處李二郎歸還田産并流放兩千裡,前後不過半月。
當然判得如此之快還有些不為人知的原因:陽源李家一事快要激起民憤,再查下去,要是牽扯到歩軍都指揮使,甚至牽扯到京裡……可就不好收場了。他上頭人打過招呼,李家是小角色,可打斷骨頭連着筋,暫時是動不得的。
那麼不争氣也非嫡長的李二郎,自然是可以被舍棄的。
可百姓不知道這些,他們隻見着這一樁奇案橫空出世,又在那位青天大老爺明察秋毫下,利落地處置了惡少李二郎。
這樣勁爆的新聞來得快去得也快,沒多久瑪瑙鎮上的百姓們就把這個事兒抛諸腦後,投入到新年的熱鬧氣氛中了。
唯一對這件事念念不忘的,便是趙惟明。
他自從聽到這消息的一刹那,就仿佛被人隔空打了一拳。憤怒和懊悔一并襲來,一腔情緒幾經翻滾無處發洩。
一連幾日,趙惟明幾乎無法入睡,腦子裡全是那田家四口:挂在麻繩上的田大郎、把家裡僅剩的麥粉給他烙餅的田大嫂、才十三歲的乖巧女孩、纏綿病榻卻仍然會怯生生叫他“恩公”的小孩兒……
即使翻來覆去睡着了,也仍舊不好過。夢裡永遠是那位在風霜中仍然跪得挺拔如松的婦人,字字句句既是在對禦史控訴,也仿佛是在向當初急匆匆離開的他控訴。
按《大乾律》即使妻告夫的罪證查證屬實,也會判徒兩年;若最後被認為是誣告,還得加所誣罪三等。1
世道不公!如此勇敢堅毅的人不該受此刑!
十二月上旬一過,鎮上讨論這件事兒的人就變少了,趙惟明借着辦私塾的事兒上縣裡四處打聽。從陽源縣來的商人那裡得知了這案子還沒判,田家人包括被擄走那女孩兒已經被救出來了,可那遞狀紙的婦人仍在在縣衙大牢裡呢。
他心中一團火燒着,也在跟趙丫丫商量後,将這回考上秀才本地鄉紳們送的禮全都歸置了一番,加上趙丫丫給他攢的媳婦銀,折合了一百多兩銀帶着連夜趕往陽源縣。
他從前明哲保身,即使覺得他人可憐也是在能力範圍内相幫。時至今日,他也沒覺得自己的想法就是錯的。
可現在有那個仿佛昨日才救過來的小孩兒沒了、一家人支離破碎,倘若他沒有大意疏忽,幫人幫到底,或許就不會有現在的結果。
好在,如今的他還可以出一份力,他得去看看田家三人如今住哪兒,若是沒地方去,他們家在寶石村的地也是缺人種的;最重要的是,牢裡那位甯姑娘。無論李二郎如何,她的刑罰是确定了的,好在《大乾律》也有規定,婦人判徒刑可用錢贖。
原本五六日的路程他用了三日便到,先去找了李家莊附近山上原先田大郎暫住的山洞裡,果不其然見着了田大郎的女兒。
田大郎家的地雖然第一時間便被退回來了,但他們仍然不敢回去,小姑娘隻得在這山中靠摘些野果度日你。而她的父母上下午輪番到陽源縣周邊探聽消息。
不一會兒田大郎回來,趙惟明這才得知最新的進展。
李二郎已經判了,甯娘子也得了個徒兩年的判決。這會兒不止他們夫妻,不少人也在為這位奇女子奔走。
甯娘子的父親是舉人出身,考上舉人後也在安省當過幾年知縣,沒過多久便辭了官去書院教書。在書院呆了七八年,不知怎麼突然就回了原籍,靠着在雲陽縣開私塾維持生活。今年夏初便病逝了。
甯舉人雖然一次比一次落魄,可那些年積攢起來的情義也不少,同年裡仍然當朝為官的有好幾個,教書的這些年也算得上桃李滿安慶。這回甯娘子出事,他的那些學生就使了不少勁兒,聽說光是徒兩年的判決能下來,裡頭都有不少彎彎繞繞。
好在事情已經順利進行到贖刑這一步了。
趙惟明心中慶幸還好是趕上了,又問過田家大郎安排,田家人滿臉茫然,落難時自然舉目無親。他再問田家是否願意跟他回寶石村,又細細說了條件,田大郎自然是感激不盡。
眼見田家的事情算是有了章法,他連忙請他們幫忙搭線贖人。
此後兩日,趙惟明以田家遠親的名義接洽了一同營救甯不屈的幾人。還見到了甯不屈的母親,那位舉人娘子姓劉,雖然憔悴,仍然談話不徐不疾頗有章法,滿心滿眼都是為自己女兒驕傲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