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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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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說話,就這樣孱弱地看着她,刺眼的淚珠中似有翻騰的濃濃愁意。

她隻瞥一眼,便要在那雙發紅的眼中軟了心肝。

“罷了罷了,留下幾個仆從将屋子收拾一下,再将那小榻鋪上被褥,我今日在此将就吧。”

姬宣清捏了捏眉心,别開眼不去看他的同時,暗暗告誡自己不該同他置氣。

“裡間的浴桶也一并清理出去。”

一旁收拾藥箱的府醫聞言,擡眼看去,那浴桶水滿滿當當。

莫非不是思慮,而是因為沐浴時間過長?

“浴桶中水的深度并不适合主君這般先天不足之人沐浴,最好要在心口以下。”

見着此,她便忍不住和照料季長箜起居的侍從念叨。

竟是這等原因?她此前才敲打過這些在院中伺候的侍從,才過去多久,又疏忽他至此?

莫不是因着他身子不好,無法常常管教,這些侍從便有恃無恐起來了?

姬宣清不由怒意上頭。

“你們就是這樣照顧主君的,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要你們何用?”

那些侍從吓得跪了一地,大氣不敢多喘。

“是何人照料主君沐浴的?”

頭頂女子低沉的聲音高高傳來,侍從們抖動若篩。

“說!”

“是,是青空哥哥,沐浴這般貼身伺候一般都是由他來,主君不喜人多,今日不知道他去何處了,往日主君之事從不假他人之手,今晚大家都沒見着他。”

有低一等的侍從顫顫巍巍地開口。

姬宣清沉默無言。

此前季長箜沐浴需要添上熱水時,她曾前往小廚房,見着青空在那處守着熱水鍋。

青空主動談起季長箜近日憂心她的冷淡,又道出今日季長箜拿走她髒污的衣物,遣散院中下人,便是打算在姬宣清前往主屋時抛下男兒矜持成就好事。

姬宣清不忍他自傷,即便避子湯需得提前一日熬煮,若是臨了才喝此物,效果便會折去一半,她還是便命令青空熬煮此物,又令青空歇息莫要守在門口。

不想反倒令季長箜泡了許久的澡,自己還給他添了那麼多水。

是她的錯,自诩關心,卻連這些小事也不曾放在心上。

“收拾了便趕緊出去吧。”

姬宣清指尖輕顫,目光不敢落在榻上那人身上。

沒多時,屋内又安靜下來。

那人舒坦了不少,至少目光清明,再無方才的混沌。

此刻雙眼盯着她的一舉一動,見她朝小榻走去,才忙不疊出聲。

“不,不睡這嗎?”

他修長的手指無力扣住被褥,雙眸低垂,臉頰飛紅,主動邀請的話說得磕磕絆絆。

“你願意?”

姬宣清再次确定。

“嗯。”

這聲應答比貓崽的哼唧聲大不了多少。

燭光挑滅,室内昏暗,女人越過他,睡在了裡側,安分地躺在那處,連一片衣角都無逾矩。

季長箜方才湧上熱意的心口又竄入幾絲涼氣。

他小心地将自己掩入被褥。

直到柔軟的被褥沒過他的雙目,整個人沉入黑暗中。

他才仿若有了勇氣。

“今日讓你掃興了……”

低啞幹澀的聲音,滿滿的無措和欲言又止。

“沒。”

姬宣清緊閉的眼皮下,眼珠幾番轉動,還是沒有睜眼朝身側看一眼。

她自诩關心體貼,這般同他性命息息相關的事情竟不知。

他主動些,她便潰不成軍,全然不顧他的病弱。

身側徹底安靜下來,他不再說一句話,陷在被褥中好似睡着了。

姬宣清動了動僵硬的胳膊,有轉動脖頸撐起身子,朝他的方向挪動。

靠近了,才聽到些低不可聞的啜泣聲。

他似乎感受到了身邊之人挪動的動靜,那些本就可憐得聽不見的聲響戛然而止。

姬宣清輕擡的手滞緩在半空。

接着,慢慢落下,落在被褥上輕拍兩下以示安撫,另一隻手也不怠慢,将他瘦弱的身子卷入懷中。

溫熱帶着濕氣的呼吸抵在她的頸側。

那人順着這個姿勢就勢纏住她,少了平日的矜驕,多了幾分脆弱和真實。

他吸着鼻子,恨不能将自己整個人陷在她的懷裡。

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她方才冷淡的“沒”字着實給他潑了冷水,他怕自己口笨,連累得最後這點溫暖的懷抱也要被人收走。

他心裡渴望着,渴望着她能像方才越過半邊床榻的邊界,主動開口說些什麼。

即便是兩句責怪也行,他也好開口解釋自己的身子并沒有那麼孱弱,至少伺候妻主是做的到的。

他就怕自己又成了她眼中的瓷娃娃。

可惜的是,她再沒說什麼,隻是不停輕拍着他的背部,像哄孩子那般。

這點缱绻的溫柔,如同幾顆微不足道的蜜棗,卻能安撫沒甚出息的他。

他也着實累了,就着這姿勢陷入夢鄉。

**

光影輪轉,外頭的天已大亮。

随着房門推開時木頭發出一聲低嘎的叫聲。

季長箜從夢魇中驚醒,他下意識便朝身旁躲去。

隻摸到了涼意。

下一瞬他便清醒過來,這才發覺身旁之人大概已走了許久,他腳邊的熱意已散得差不多。

受其羸弱的身子影響,明明是初夏,他的體溫也遠低于常人,兩手兩腳更是發寒發冷。

最近同姬宣清共眠的日子裡,那人便會糾纏着他的四肢,将自己的溫暖傳遞給他。

這種踏實的熱意在清晨那人起床後便逐漸流逝,慢慢變得冰冷。

他這噩夢大約也是從那人走了之後才開始做的,不長卻令他的心口一突一突跳得難受。

“主君身子可好些?”

青空見他醒了,忙上前,兩杏仁眼中包着一大泡眼淚。

好似在他那,季長箜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昨日家主令我不要在外面守着,我便先離開了。若是知道主君不适,我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他這麼說着,季長箜的兩耳卻詭異地紅了起來。

昨夜确實折騰得聲音大了些,讓未出嫁的青空守在外面,确實不好。

他今日怕是羞得不用見人了。

她,她還算體貼……

青空見他面帶春意,便知昨日主君得償所願。

隻是……

青空的心中升起些許不安和憐惜。

可惜了,家主是不會讓主君生下孩子的。

“主君,方才您從夢中驚醒,可是身體不适的驚悸?”

青空仍擔憂他的身子,懇切地問着。

季長箜這才恍然自己方才好似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可醒來卻又記不大清楚了。

他蹙着眉頭,努力抓住轉瞬即逝的記憶碎片,大片的血色糊住了夢中的畫面。

“呼哧,呼哧!”

他大口喘着粗氣,本穩坐在床榻的身子也跟着左搖右晃起來,孱弱的身子骨像是無法承受整個身子的重量,差點傾頹在地。

青空及時撲來,将他扶住。

他宛若落水之人,勾住了青空不知哪處的衣物,便牢牢攢在手中,那本就蒼白的手更是青筋突起。

“母親,好像是母親乘坐的馬車出事了。”

青空先是一愣,也怕是母子連心,自家主君有所靈感。

後轉念思索,不敢添油加醋說些令主君擔憂的話,忙寬慰道:“主君莫要瞎想,家主此刻早已到了北邊,又是戴罪之身,坐不得馬車。”

“這都是夢。”

對,對,對,是夢。

季長箜呼出一口氣,母親流放在外,按照禮制,無法乘坐馬車。

果真是夢,是他關心則亂了。

此事自是被青空私下告予了姬宣清。

姬宣清當下并未說什麼,甚至神情淡淡,好似不曾因着夫郎噩夢憂心有任何心緒波動。

可就是這麼過了幾日,季長箜從姬宣清那處得了北邊寄來的書信,撫着熟悉的筆迹,那顆忐忑的心才終于平靜下來。

“母親一切安好,我便心安了。”

那封信貼在他的心口,盈盈水眸中滿是感激。

就這麼擡眼看來,明亮的眸光灼灼落在姬宣清的面上。

姬宣清彎着眉眼低聲應了他的感謝,又覺得臉上發熱,擡手撫試溫度,倒也正常。

就是那股子柔柔蕩蕩的熱意堆在臉上心上,怎麼都消不下去。

“你若是有回信可以給我,我便命人送出去。”

這話一說出口,她又覺得十分後悔。

她分明就是被那奇怪的情緒沖昏了頭腦。

自己明明是想要将季子昀寄來的信多保留些時間再給長箜的。

長箜和季子昀之間的書信交流不該太頻繁。

那季子昀遲早會在信中給她上眼藥,令長箜誤會她,放棄她。

若不是聽青空提起那日季長箜做的噩夢,和近日長箜隐隐透露的不安,她也不會今日拿到信便給長箜送來。

她到底還是心軟了。

現在為了他嘴角蕩起的那點幸福的甜笑,更是願意為他傳遞信件給季子昀。

明明最初她深惡季長箜和季子昀之間的來往,如今她卻在有意無意中一次次讓步。

“好,我現在就寫,你等等我。”

季長箜移步來到書桌邊。

青空候在一旁為其磨墨。

姬宣清接過其手中墨條,他便識趣退下。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季長箜已寫下兩頁紙。

紅袖添香的那位手中的動作早就停了下來,直到季長箜蘸取不到墨汁,擡眸看來。

他的笑意盈盈撞入她愣怔的雙眸,才發覺為他磨墨的是姬宣清。

“妻主!”他慌了神,要起身拿過她手中的墨條,被她攔下。

隻得坐回原位,躊躇道,“這些小事怎麼不讓青空來做?”

顯然他寫的入神,旁邊站的是誰都沒分出絲毫的注意。

姬宣清握在手中的墨條陡然受力碎成兩半。

她不動聲色撇開小塊的那部分,垂眸一絲不苟地磨墨。

“這些小事,我也可以為你做。”

就在季長箜愈發不安之時,聽到那人清麗溫和的嗓音響起。

一股淡淡的甜意在心間蔓延,他紅着耳尖,低低應了一聲。

轉而又低頭寫信。

殊不知一旁的女人快被酸意淹沒。

她盯着墨條過短而不小心沾染墨汁的右手,那刺眼的黑為宣白的肌膚上染上大片的污濁,令她心中更添幾分煩躁。

怎麼遇上季子昀,她要自動避讓到他心中的第二位?

她這麼個女郎,說不上冠絕天下,好歹也是清雅端方,年輕有為,每每都硬生生被個長了白發皺紋的老婦比下去?

為何,為何不能将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她的身上?

陰暗的思緒漸漸在她的腦中翻湧,就要占據她所有思緒時。

他已寫完信件,遞到她手中,幾張宣白的紙,并未用信封裝封。

連帶着還有季子昀寄來那封。

“想看便看吧。”

季長箜莞爾一笑,竟令她聽出幾分縱容。

姬宣清心中的酸澀像是蝸牛的觸角,隻言片語就乖乖縮了回去。

心中想法無所遁形,令她羞于直面他。

匆匆接過信件便離去了。

遠了院子,她便悄摸着看了起來。

那季子昀并未說她壞話。

姬宣清眯眼冷嗤。

但在信中事無巨細地關照着長箜的生活。

好似她這個妻主是個擺設,無法替夫郎遮風擋雨,要她這個年老體衰、鞭長莫測又身無長物的流放犯操勞。

啧,她還是一如往常那般令人讨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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