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成十四年秋,皇帝立長子李甯為太子,為慶儲君即定,天下大赦,舉國歡慶。
這一年的中秋佳節,也來得格外清朗明皓。
顧玉洪趕在中秋前幾日回了京城,除接受新的擢升和任命外,也正式讓小女兒認祖歸宗。
彼時,雲氏與顧玉洪别扭,揚言與顧家切割,連女兒都不要了,接近兩載,顧玉洪始終将雲歸帶在身邊養育。
皇帝特意于宮中設了酒宴,所有在朝的文武官員濟濟一堂,慶賀儲君定選。
顧玉洪力排衆議,帶着雲歸出席,愛女之心可見一斑。
可幾輪酒下來,顧玉洪已是微醺,他已無暇關注後面的席面上,不知何時空了的席位。
那個位置是顧家幺女顧雲歸的,她原由駱止蓮領着,首次亮相在京城權貴面前。
西北風沙猛烈,卻尚未吹糙她的臉。
原本駱止蓮以為她見少識淺,撐不住這場面,可雲歸小小年紀,表現的卻是進退有度,舉止大方。
無法在挑剔雲歸言行的駱止蓮尤為不悅。
便在開席前,讓人去将顧熳悄悄接來。
顧熳,是最愛欺壓雲歸的,雲歸短短回京幾日,姐妹二人已動手兩回,這也是為何,顧玉洪今日獨不帶顧漫出席的緣由。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了,那空空的席位還無人歸,案上的杯杯碟碟紋絲不動,駱止蓮氣順不少,連與别人攀談都更加開懷。
蟾宮明清,倒映于碧湖微瀾中,銀色月華與四處張挂的彩色宮燈相互輝映,将這個深宮秋夜渲染得皓潔平靜。
不遠處傳來一陣女孩們紛雜言語和肆意譏笑,隔着一座假山,偷喝瓊漿有些微醉的四皇子正在水邊投擲小石打那河燈。
因覺女孩子聲音嘈雜,元莨起身欲走。
沒走幾步,前頭的菊花架子下跑出一個女孩,背對着他往湖那邊跑。
那女孩穿了條绯色襦裙,同色的披帛一半散落在地,盡染污泥。她雙髻散亂,一半墨發垂垂披瀉下來,如波如浪地搖曳在纖瘦腰肢下。
若仔細看,還能看出她裙擺上爍着團花圖案,瞧着竟像活從年畫中跑出來的娃娃,可可愛愛。
元莨往前走了兩步,好奇那姑娘因何事慌亂。
其實他是被這胳膊短腿短的小人吸引,覺得她跑起來左搖右擺的,看着就有趣。
再或者那姑娘的绯裙太過耀眼,讓他忍不住去一探究竟。
此時假山後有人叫道:“那死丫頭往河邊跑了,快來!”
說罷便有人往那處投擲雜物,有幾件還砸到了绯裙姑娘身上。
绯裙女孩被砸也不吭聲,隻一味加快了腳步,裙裾翩若輕雲,慌不擇路般,往假山後沖。
這是在……欺負她?
可假山後是湖,沒路了。
元莨暗自搖了搖頭,正氣凜然的少年,怎能容忍此事發生。
他一下子出現在追趕的姑娘們面前,打眼一瞧,竟都是朝中權貴的女眷。
“你們……在幹嘛?”他問道。
說話間他以身堵路,不讓人過去。
“哎呀!”有姑娘被吓了一跳。
“四……四……”
“我們在……”
“我們在玩捉迷藏呢!”
姑娘們言語不一,無一人道出實話。
雲歸一腳本已陷在池邊泥裡,裙擺也濕了一片。
她見有人相幫,貓着腰,借着路側高樹遮擋,一溜煙的跑了。
串串腳印,有些琳琅。
元莨打小長得俊俏,又因身份不凡,他一出現便能引起姑娘們的青眼,争先恐後地上來與他攀談。
元莨回頭,看那隐約蒸發的一串腳印,便知那姑娘已經跑遠,“還怪機靈的,”元莨心想。
可眼前這幫姑娘确實麻煩,剛想問她們為何欺負人,卻被七言八語吵到頭痛。
前席正憨,月影西移,元莨漸漸招架不住,他在躲過顧熳伸來的手後,召喚随從,到内殿歇息。
女人堆就是事兒堆,這是元莨從小的認知。
他領着随從來到聽雨軒後的偏殿,随從見主子微醉,怕貴妃責罰,便扶他在塌上躺下來,又貼心地滅了殿内所有燈燭,讓元莨小憩一會,消消酒氣。
昏暗之中元莨閉眼,半睡半醒中聽到有輕微而猶疑的腳步聲往他這邊走來,酒後頭腦發懵,身體不受控制,還沒等人支起身來,腳步聲已到了跟前。
油紙糊封的窗棱中正好能透進來一縷月光,照在那绯紅色的裙裾上,格外明亮。
年畫娃娃一般的雲歸臉和上半身隐沒在陰暗裡,隻那身上熏着的木質香侵漫過來。
元莨一動未動,這是從未在女孩們身上聞過的香氣。
年畫娃娃半天沒有動彈,似乎正在确認躺在塌上的他是睡着還是清醒的。
“你是想幫我嗎?”年僅十歲的雲歸聲音怯生生的,似還帶些泣顫,“不用的,她們……我會連累你的!”
也不知是多大的心理陰影,被欺負的姑娘竟有如此想法。
原來,剛雲歸躲在暗處,是瞧見他釋出的善意的。
元莨的眉頭越皺越深,酒暈難耐。
“難受嗎?”雲歸發現他的掙紮,伸手探查。
小手觸及滾燙的額頭一瞬,又縮回來。
元莨卻被那冰涼的觸感點的一激。
“還是……謝謝你!”雲歸話講的輕輕的,“這是我家秘制的香囊,能提神醒酒,留給你吧。”小小年紀的姑娘,認知裡隻有知恩圖報。
剛他給自己解圍,回贈一個香囊,便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