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雲惟的确全身心沉浸在芝芝桃桃帶來的冰爽中。

細碎的沙冰本就散熱，混入打碎的桃子果肉和甘醇綠茶，為寡淡無味的沙冰添加雙層風味。

頂部的奶蓋融入沙冰中，還保留綿密口感，入口先是微鹹，淡淡鹽味在口中化開為下一步迎接下一道美味做好準備。鹹味散去奶香凸顯，牛奶、奶油奶酪、淡奶油，三種奶制品融合出奶蓋，比奶油還輕盈，好像雲朵裡開出牛奶做的花，令人陶醉其中。

奶香過後才是重頭戲，沙冰強勢來襲，帶着不容拒絕的冰寒直沖腦門，忍過短暫的刺激性疼痛蜜才能品出最深層的精華。蜜桃汁與茶水早已不分彼此，像是越過重重雪山後的伊甸園，用沁人心脾的果香與茶香歡迎勇者的到來。

一口氣喝掉小半杯，季雲惟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杯子：“爽快！冰冰涼涼很解暑。”

“剩下的慢慢喝吧，沙冰寒涼，一次性吃太多傷胃。”杯壁透出細密冰珠，林相旪小心地按住杯口，用吸管攪合奶蓋，她喜歡芝芝與桃桃完全融和後再喝，多重口感疊加，雜而不亂。

“嗯”季雲惟應了聲，沒話找話道：“你跟小雪吵架了？她送你回來時，你們看起來都不高興。”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林相旪不免懷疑季雲惟是故意的。

“沒吵架，我隻是生自己的氣，跟她沒關系。”

“但她可能以為我是生她氣了。”

季雲惟心下松了口氣：沒吵架就好，吵架才要命。

回憶三人粘在一起的許多年，顧長雪跟林相旪确實極少吵架，大多數時間兩人總是和和睦睦的，比親姐妹還親。

人與人相處，感情再好也有鬧别扭的時候，倆人争吵來的快去的也快，可怕的是吵完後的平靜期。所謂平靜期，是兩人誰也不理誰，主打一個憋字訣。這就苦了季雲惟，隻好兩頭勸說，無奈擔起傳聲筒的重任。

吵得最兇的那次，三人直接天各一方，全靠共同熟人的隻言片語獲得昔日夥伴的狀況。

“發生了什麼事嗎？”

簽下合同後，林相旪就一直在懊悔自己明明看出了顧長雪留下的餘地，卻什麼都不說，硬是假裝大氣地放棄屬于自己的權益。

回來路上，她反複想起自己怯懦的模樣，愈發恨自己無能。

這會兒，季雲惟主動擔當婦女之友，她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心裡有了安全感。

原原本本将事情經過講了一遍，林相旪小心地擡頭，生怕季雲惟露出鄙夷的表情。

還好還好，他表情不變，隻是微微皺眉仿佛在思考着什麼，片刻後才謹慎開口：“合同能給我看看嗎？”

“當然。”

林相旪屁颠屁颠拿起随手扔在沙發上包，翻出裡面的合同。

合同内容不多，短短一頁，季雲惟一目十行，不到半分鐘就發現了問題所在。

如寒松的聲音響起：“所以，當時，你為什麼選擇沉默？”

“啊...我...我...”林相旪支吾着不知怎麼回答才好，心裡不停地打腹稿，可惜找不到合适的回答，最後隻能輕歎一聲，實話實說：“因為我僞善吧。”

“我是想圓漏洞的，但我想到菊老闆的背負的壓力就忍住沒講話，自認為退一步能幫助到他，其實根本沒在乎他身為生意人的自尊。”

“我拿着與他類似的遭遇，把他歸為我的同類，一廂情願地認為他需要幫助，我高高在上地施予援手，卻沒問過他的意願。說白了我的同情我的沉默，不過是一場自我狂歡，我并不是真心想幫他，我隻是拿着善良人設演戲罷了。”

“菊老闆應該也看出來了吧，他會覺得我在侮辱他嗎？”

季雲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不是菊老闆。身為局外人他隻能從旁觀者的角度理性地寬慰林相旪。

“既然他沒站出來那就說明他接受了條款，你隻有記住這一點就好。”

“每個成年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你是，他也是。”

林相旪抱着雙腿，臉貼在膝蓋上喃喃：“是啊，我是成年人了。”

她忍着心底翻湧的情緒，努力壓下鼻尖的酸澀和奔湧而來的淚意，提醒自己：沒有父母的孩子必須自己長成大樹。

這句話她對自己說過無數遍，在最精疲力竭想要一了百了的階段，全靠這句話撐了下來。此時此刻，她才真正意義上理解了這句話，也在這一刻真正長大。

心靈之國，名為林相旪的小樹苗破土而出，為她遮蔭蔽日的蒼蒼大樹迅速幹枯老去，呈現頹敗之勢。

生命就是這樣新舊交替，來回往複，既多情又無情。

“叮鈴鈴”電話鈴聲響起，季雲惟手邊的手機陡然亮起，瑩白屏幕清楚地浮現三個大字[顧長雪]。

林相旪看見了，她慌張地别開臉，假裝不知情。

身旁的季雲惟神色自若地站起來：“抱歉，接個電話。”

待他走遠，拼命忍耐的眼淚終究是無聲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