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晚恬驚呆了。
正警惕地護着口袋,餘光瞥見男人擡手——肯定要揍她了!
意料之外的疼痛沒有降臨。
光了一半的腦袋就被輕揉地摸了兩下,像是羽毛拂過頭頂。
她像在坐過山車,從雲端掉落再升起。
“卡嗒”。
男人指骨擦亮打火機,猩紅乍現。
火苗跳躍,照進兩雙明亮的黑眸裡。
賀律眯起眼睛,開口:“……其實我也想把你哥送進局子,那孫子讓我損失了一千萬。”
瞥見小姑娘發懵的表情,他嗤笑:“聽不懂對吧?你要是聽得懂我就不說了。”
“……”
“不過以你哥的智商,也幹不出這事。”賀律笑,語氣忽得沉了,“是你爸。”
“我的好大哥。”
“……”
他在說,賀晚恬覺得無聊,就低頭用他吃剩下的糖紙疊正方形。
重複疊到第六次的時候,突然就聽男人喊自己。
“喂,小孩。”賀律平靜地問,“想不想跟着我?”
賀晚恬指甲不自覺地摳着掌心,她緊張地問:“……去哪裡?”
賀律斂着目光,笑笑:“遊樂園。想不想去?”
“啊……”
空氣裡無聲的低壓忽然就散了。
“想去……”
賀律望着人類幼崽,略微苦惱的表情:“可我最讨厭小屁孩。”
賀晚恬的右眼皮跳了跳。
“又吵又愛哭又沒用。”他歪了下腦袋,“我帶你出去玩,你能給我什麼呢?”
小賀晚恬哽咽。小手攥住了他的衣角,緊緊的。
她想說,她會長大,而且什麼都能學,她以後會有很多錢……
賀律不聲不響地看她,片刻沉默後覺得無聊。
“走了。”
剛走出幾步,手裡就被塞進一個塑料玩意兒。
用糖紙折疊成的星星。
賀晚恬伸着脖子,小狗似的笨拙地求挽留。
賀律笑了,有一秒鐘賀晚恬覺得他笑得真好看,像天使。
然而緊接着,她送出的随手被丢進垃圾桶,小小一顆淹沒在紙闆箱裡。
男人張口就是涼薄的話。
“當我乞丐?陪你玩過家家呢?”
賀晚恬呆住了,頓時哇哇大哭,說不上的難受,瘦弱的肩膀不停顫着。
男人垂眸看着她,忍耐了會兒。
等賀晚恬哭不動了,慢吞吞地擦眼淚,突然發現面前地上多了一個紅絲絨的小盒。
打開便是星星。一條亮閃閃的項鍊,綴滿星辰。
眼前男人說:“賠你的。”
他偏頭,語氣略不耐煩:“第一次給我媽買禮物,居然送給你。”
“……”
過了好一會兒,賀律問:“喜歡嗎?”
“喜歡。”
“還想不想要更多?”
“……想。”
聞言,賀律笑眯眯:“那跟我來個交易吧,做壞事有獎勵哦。”
賀晚恬遲疑地:“什麼獎勵?”
“不僅不用給我糖果,而且可以去遊樂園、你不想上學的時候我能來接你走……”
沒等他說完,賀晚恬就捧着星星同意了:“好呀!”
賀律:“那約定好,以後你爸爸在做什麼都要偷偷跟我講。”
賀晚恬連連點頭:“沒問題的。”
聞言,賀律跟她拉鈎。
修長的指尖似帶電流,微微曲起,輕撩過她的小拇指,就像羽毛一般酥酥柔柔地從她心裡拂過。
“好了。”他笑,嘴角勾着弧度,尾調如雪落松葉,彌漫着性感的懶,“現在,我們是一夥兒的。”
……
這些年,賀晚恬見到賀律的機會很少。
但是賀律兌換了他的承諾,“小叔”兩個字就意味着:不用上學、童話遊樂園、街頭巷尾的喧鬧。
小叔出現在她身邊的日子,構成了她少女時代中最美好的時光。
每逢節日,她都會打電話送上問候與祝福。
“小叔,節日快樂。”
那頭喧鬧,有什麼東西“砰”得炸開,許是煙火。
聞言,男人笑了一笑,語氣平和:“你也是,節日快樂。”
寥寥數語,随後就挂了電話。
雖然時間短,但是這短短30秒卻代表着她們不同尋常的往來。
她惦記着一個人,而那個人也給了她回應。這樣就已經很知足。
偶爾,賀律會帶她去騎馬。
專人接待她換上馬術服和馬術靴,從房間裡準備好出來後,便望見遠處的黑色身影。
男人神态專注,無論轉彎還是加速,都行雲流水一般沒有絲毫頓挫感,動作漂亮得賞心悅目。
黑馬在賀晚恬面前停下,賀律翻身下馬,摘了頭盔和手套。
風吹散他額前的薄汗,脖頸青筋凸起,喉結翻滾。
“上去試試。”賀律說。
賀晚恬問:“我要是摔下來怎麼辦?”
賀律:“有我在,怎麼會摔。”
賀晚恬困擾地:“萬一呢,萬一摔得半身不遂呢?”
賀律笑:“那也有我養你。”
說完,他牽着缰繩,長腿一跨,利落地翻身上馬,聲音與光線似散在了天邊的青空長風裡。
天邊由藍變橘,落日光芒纖長,滾燙的餘晖似能熔化臉頰。
賀晚恬望着他鋒利冷冽的背影輪廓,有什麼東西似乎在她心底蠢蠢欲動。
許是被曬得緣故,賀晚恬的臉蛋熱得滾燙。
15歲生日那天,小叔差人送了一匹白馬給她作為生日禮物。
問了教練,才知道這匹馬的身價昂貴,是真的“日行千裡,夜走八百”的汗血寶馬。
從那天開始,賀晚恬隻要有空閑時間,就會去莊園騎馬,抱着草料桶給雪糕和Throne喂食,順帶為它倆清理馬廄。
賀晚恬給白馬起名為“雪糕”。
Throne是賀律的黑馬。
隻不過雪糕比較溫順,而Throne則很傲氣,懶洋洋地不愛搭理人。
賀晚恬買了脆嫩新鮮的胡蘿蔔,Throne扭着腦袋一口也不吃。
飼養小哥見了,笑着說:“它不吃别人手裡的食物。你把零食放在草料桶裡就好,它想吃了會自己吃的。”
賀晚恬伸手想去撫Throne的鬃毛,卻被它偏頭躲開。
“它對誰都這樣嗎?”
“是啊,除了賀先生,其他人它都不理。”
“哦……”
“你下次買零食就隻要買雪糕的份量就好,别浪費了。”
“哦……”
雖然被這樣勸告了,但是每次賀晚恬還是買了兩份。屢次試圖投喂Throne,屢次失敗。但賀晚恬也沒氣餒,就把胡蘿蔔帶回家自己吃。
大部分是天晴,也有下雨的日子。燕京連着下了一周的雨。室外暴雨狂瀾,雨水沿着屋檐淅淅瀝瀝地滴落。來時還是小雨,現在卻電閃雷鳴。
賀晚恬安靜地和Throne、雪糕待在一起,用指尖在起了薄霧的窗上寫賀律的名字。
反應過來後,随即慌亂地擦掉。
外面大雨滂沱、喧鬧紛擾,與她恬淡的小世界分隔開。
Throne依舊不待見她,賀晚恬依舊樂此不疲地與它親近。
飼養小哥都詫異了:“小姑娘,你還沒放棄啊?”
“沒。”她腼腆一笑,“萬一呢。”
想要的東西得靠自己去争取,她不怕丢人也不怕辛苦,為什麼不試試,為什麼不堅持,萬一呢?
再後來,她會主動去找賀律,兌現她關于父親情報的承諾。
兩人交流完,賀律便會照例笑着問:“辛苦了。最近考試了嗎?”
賀晚恬:“高一結束的時候分班考試了,我選了文科。”
賀律微笑:“嗯,加油。”
他擡手,很輕地撫過她的腦袋。
人走以後,賀晚恬在原地發了會兒呆。
小叔是個好長輩。
隻是……她心底的悸動像湖中漣漪,層層漾開。
天色變沉,烏雲翻卷,雨絲如斷線,細密地敲在身側的玻璃窗上。
樓下傳來城市濕漉的鳴笛聲。
賀晚恬忙走到窗邊往下層望去。
烏泱泱的人群裡,黑色邁巴赫停在一側。
在被商務傘擋住視線前,她隻來得及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影,和裁剪得體的西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