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靜安甯……如此,便賜你封号靜安吧。”慶元帝語氣舒緩,和藹得像是一位父親。
“靜安,還不快謝過你父皇。”坐在一邊的房貴妃略微責備出聲,“這丫頭,從小在民間道觀長大,倒是有些不知禮數,說到底還是臣妾的過錯。”
沉安這才看向她。
紅紗金钗,妝容明豔,美目流轉,嘴角含笑,華貴而矜持。分明在說她,目光卻始終停留在身邊的帝王身上。
那是她的母親。
一個養在深宮的妃子。
慶元帝伸手捏了捏貴妃的指尖,語氣似有憐惜,似有動情:“當年母女分離,你也不易,也幸而如今靜安已平安歸來,今後,你也可安心了。”
“陛下……”房貴妃那雙含情眸子流光溢彩,直直注視着他,含羞含怯。
沉安不動聲色站在大殿中央。
台上的人唱着情深的戲,台下的觀衆此刻想的卻是——今日的劍還未練,怕是又要荒廢一日。
“過幾日我讓秦嬷嬷帶幾個人給靜安養養性子。”房貴妃柔聲道,又将目光流向靜安,“這幾日你先好生歇息,若有什麼要緊事,也可同母妃說。”
語罷,向劉全盛道:“劉公公,麻煩将靜安公主帶過去。靜安,往後你便住頤芳苑罷,我已讓人收拾出來了。”
“奴才知曉。”劉全盛上前一福身,便又退下,候在殿外了。
沉安不過點頭簡單一禮:“……謝過,父皇母妃。沉,靜安告退。”
房貴妃略微蹙起眉峰,但見慶元帝并未多言,便也受了禮,讓她回去了。
劉全盛向來不做無用功,一路沉默地穿過道道宮門,将靜安引至頤芳苑。
若說太明門還有些許人氣,那偏遠的頤芳苑則是死一般的寂靜。草木稀疏,屋舍連廊單一方正,空曠得一切都一覽無餘。天色漸沉,宮苑内燈火幽暗,最明亮的要數劉全盛手中的提燈。
“殿下早些歇息,奴才先告退了。”劉全盛提着燈快步離開了,周邊一瞬的暗沉。
靜安适應得很快,環視一周後,便提步入院。頤芳苑很靜,遠處角落零星幾個打掃宮女也均輕聲細語。一時間,整座院子寂靜得也隻能聽見叢中幾聲蟲鳴。
靜安并沒有覺得這樣不好,甚至可以說是滿意。足夠安靜,也足夠空曠。徑直走進主屋,内不過一套桌椅,一面櫃子,一張木床。
她帶來的所有物件,僅一個包裹,被置于方桌上。
靜安解開布袋,随手将劍扣在腰間,跨出門檻,在偌大的庭院裡站定。
這柄劍,劍身通體青白,薄如蟬翼,其上镌刻繁複圖文,青光流轉,是師父送給她九歲的生辰禮,名喚——青鳴。如今,也已伴她五年了。
青鳴于她再熟悉不過,了解她的一招一式、氣運流轉,乃至與她的精神相共鳴。
月光毫無保留一傾而下。青鳴出,風雲起。劍尖劃破夜空,帶起一片寒光,劍身震動,嗡嗡作響,随後,劍光化作一道匹練,直刺雲霄。風雲為之變色,連月光也暗淡了幾分。劍氣縱橫,風塵随劍而舞,卷起的氣浪瞬間激蕩開來,整個庭院輕輕搖曳着。
偶爾,有一兩個宮女投來好奇的目光,但都沒有上前打擾。
正如靜安自己所說,在宮中的日子與她在觀中并無區别,不過是換了個地方做着一成不變的事。
靜安的到來并沒有為頤芳苑改變多少,宮中除了幾個灑掃的宮女,便隻有一個禮教嬷嬷,姓秦,是宮裡的老人了,房貴妃特意讓她來教導靜安宮中禮儀。
尋常,教學安排是在午膳過後。
靜安用膳的之時,秦嬷嬷都是在一旁候着。在秦嬷嬷眼中,公主很安靜,舉止得體,無可挑剔。可就是這無可挑剔,讓秦嬷嬷心驚。她也曾教導過妙容公主,妙容公主雖嬌縱些,卻仍是有情之人,有時也會惹親近人的調笑。而反觀靜安公主,卻是過于穩靜了。
當年她還隻是普通的二等宮女,尚未在房貴妃宮中做事。有關公主那些事不過聽過幾句碎耳,不大清楚。況當年那些知情者,早已不知所終,因又是尊主身邊的近人,可以說當時整個後宮可是大洗牌。想來,公主這些年還是過得差些。就連貴妃娘娘……不過,回來就好,再怎麼樣,宮中的日子還是會好過些的。
用過午膳,教學方才開始。由言行禮儀,到宮中規矩,事無巨細。
靜安學得很快,一點就通。
直到傍晚時分,秦嬷嬷方結束今日的教學,看着靜安公主規規矩矩的福禮,心中越發滿意,又囑咐了幾句,便告退了。
待秦嬷嬷離開後,室内便又是寂靜。靜安直起身子,走到窗邊,外邊的天色已漸漸暗沉下來。
她想了想,往常這種時候,總能看見師父坐在檐上喝酒。據他所說,這樣比較帥,很有劍客風範。靜安對此不置可否。
但她如今也想在檐上吹吹風,倒不是有什麼特殊原因,不過是想透透氣罷。回頭環視一周,發覺并無酒可提,便提上茶壺出了門。輕巧飛身一躍,便上了檐角。就着坐下,靜安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今夜的月很圓,薄雲被微風撕扯開,殘留着淡淡的灰。
靜安慢悠悠品着茶,她來這裡已經多天,除了秦嬷嬷,再沒有人來過,也沒有人來找過她。不過這樣她倒也落得個清靜。
總歸,她也出不去,日子也仍是這樣照樣過着。
直到,和親诏書下來。
一批批的賞賜運進頤芳苑,底下的宮女太監們是個個歡喜,笑意盈盈。
倒是房貴妃,她的母親,似乎覺得有些虧待靜安,月餘來終是首次屈尊來了頤芳苑。
就如同普通母女談心一般,房貴妃拉着靜安的手,在桌邊坐下。
“你也不要怨你父皇,邊陲的百姓已經經不起戰争了。”房貴妃黛眉微蹙,拍了拍靜安的手,柔聲道,“妙容年歲小,自幼身子又骨弱,在大漠怕是要受不少折磨的。”
“我知道的。”靜安神色如常。
房貴妃那雙精緻的美目瞬間盈盈,眨了眨。她擡手輕摩着靜安的臉:“阿鈴,這麼多年,你可曾怨過母妃?”
“當年,那妖道士妖言惑衆……你父皇剛登基,也是迫于群臣壓力才将你送走,母妃也是被迫受了罰的……但看你如今愈發康健,母親也能放下心了……”
多久了呢?靜安想,久到,現在再聽到熟悉的語調喚她阿鈴,倒也沒甚所謂了。
為什麼之前那麼執着呢?
靜安此刻無波無瀾看着對面華貴的女人:“不曾。”
不曾擁有,不曾在意,又怎會怨怼。
那仿佛是在睡夢中的記憶,遙遠又模糊,或許本就是阮姑姑編出來诓騙她,一個女人抱着她的孩子,聲音輕柔:“阿鈴,以後,就喚你阿鈴啦,我們阿鈴要快快長大……”
眼前的在聲聲訴苦的女人,不過隻是那深宮中的房貴妃,那皇帝最為寵愛的妃子,想護着她的孩子與她深愛的男人。
就像,自始至終,也沒從她口中詢問過阮姑姑,那個将她口中的阿鈴撫養,至死都在盼望着自己的主子能夠前來看望小公主的可憐女人。
而她的母親呢?似乎也随着阮姑姑的死亡,也漸漸消逝了。
多久了呢?靜安想,久到,現在再聽到熟悉的語調喚她阿鈴,倒也沒甚所謂了。
為什麼之前那麼執着呢?
靜安此刻無波無瀾看着對面華貴的女人:“不曾。”
不曾擁有,不曾在意,又怎會怨怼。
那仿佛是在睡夢中的記憶,遙遠又模糊,或許本就是阮姑姑編出來诓騙她,一個女人抱着她的孩子,聲音輕柔:“阿鈴,以後,就喚你阿鈴啦,我們阿鈴要快快長大……”
眼前的在聲聲訴苦的女人,不過隻是那深宮中的房貴妃,那皇帝最為寵愛的妃子,想護着她的孩子與她深愛的男人。
就像,自始至終,也沒從她口中詢問過阮姑姑,那個将她口中的阿鈴撫養,至死都在盼望着自己的主子能夠前來看望小公主的可憐女人。
而她的母親呢?似乎也随着阮姑姑的死亡,也漸漸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