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沉安也點頭。
一時的沉默。
“……那我去練習了。”
“好。”陸豐銘輕輕笑着,那雙古潭無波的眸子靜靜望着她。
沉安按下按鈕,輕咳一聲,不去看他。
“阿鈴。”
聲音自背後傳來,似恍惚間的呼喚,輕柔得像是唇齒間的呢喃,纏綿,婉轉。
沉安執劍的手一頓,微微偏過頭。
随後又是神色如常地起勢,揮劍。
隻餘那绯紅的耳尖,在瞧不見的視野裡張牙舞爪。
晚間。
“姑娘,陳老先生住這間房。”阿秋有些緊張,“若姑娘沒其他事了,我就先回去算賬了。”
豐宜客棧的隔音不錯,隐隐琴樂聲從房内傳來。
沉安謝過阿秋。
阿秋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匆匆忙忙下了樓。
沉安微微笑了笑,擡手敲了兩下面前的房門:“先生?”
“進!”樂聲依舊。
沉安推門進去,自行在凳子上坐下,為自己倒了杯茶。
一曲終,陳先旭方才起身。
“你師父知曉你在客棧,便托我把東西送過來。”陳先旭吹了吹胡子,将一封信和一個匣子放在桌上,自己也順道坐下。
沉安将匣子打開,裡面躺着的是一柄琉光墨骨折扇。
她前段時間收到了師父的信,上面也附了地址,于是就寄去了回信過去,想讓師父造一把武器。季時那把折扇沉安覺得思路不錯,把一些想法也一并告訴了師父。
打開信件,先是沉靜的筆迹,洋洋灑灑寫了兩張紙,關于她的旅途,關于師父,還有許多問候……沉安不由地笑了,回頭專門給她寫封信去,她應當會高興。後邊一頁便是師父寫的,他給這柄扇子又添了許多功能。
匣中的折扇扇骨玄黑為主,其上應是為了美觀,師父又燙了些金上去。看材質并非是尋常材料,師父在信中也不曾提及,僅說這扇骨耐火耐熱,也不易折斷;就連扇面用的也不是紙張,應也是一種礦石,說是可抵萬兵;扇面上繪了鳥,題了字,不過她對這方面一竅不通,應是師父和沉靜的傑作……還有一些其他的功能,師父另又附了張詳解。
在信的最後,師父提到,若是想要将折扇送人,就自己打個墜子上去,也算是一份心意。
沉安垂下眼,唇邊泛起一笑。
陳先旭估摸着她也看完了信,眸色深深:“這東西,是要送給陸豐銘吧。”
沉安呼吸一滞,沒有反駁。
“沒和他說實情?”雖是疑問,沉安卻聽出他語氣中的肯定。
“嗯。先生……”
陳先旭擺擺手:“不必和我多說。我知道你最是有分寸的。”
“陸豐銘這個人呢,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倒也信得過。”陳先旭喝了口茶。
“先生可是識得他父母?”沉安問。
換來的卻是陳先旭的皺眉:“幾年不見,你怎的會問出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皇宮果然不是個好地方,多好的一個苗子給養成這樣。”
沉安不說話了。
誠然,皇宮的确不是個好地方。
陳先旭繼續道:“我還記得陸豐銘小時候眼睛還是看得見的,隻是後來不知怎的就完全看不清了。”說到這,陳先旭皺了皺眉,“那時候他們還不在大漠。為了給他治眼睛,才開了這家客棧。”
“他們付出了許多,卻沒有什麼成效。最後也許是心灰意冷了吧。”陳先旭眼中流出懷念,“他陸城當年也算是一代名家。也是可惜了。”
“他們去世的時候陸豐銘好像才十歲?這麼小的孩子,到今天這地步也是不容易。”他閉上眼,摸着胡子,“你和他來往,我是既放心又憂愁啊……”
“他是個難得的好人,在這種世道,有他在,起碼一部分人還有指望。可他對你不一般,阿鈴。”陳先旭忽地睜開眼,盯着沉安,“你玩不過他。”
“我……”沉安一開口才發現喉間酸澀,“他是我朋友。”
“呵,朋友。”陳先旭嗤笑,“我是老了,不是傻了。你們的這些把戲都是我玩剩下的。”
瞧把他驕傲的。
沉安抿抿唇,不再去就着陳先旭。
思緒轉到折扇上,想到她早些年自己打了個白玉墜子挂在腰間,便順手摘了,鈎系在扇柄。
陳先旭挑眉看着她動作,搖搖頭:“還是晚了呀——”
沉安動作一僵,飛快瞄了一眼陳先旭,又繼續工作。
“和靜靜不同,你從沒求過你師父要什麼。”陳先旭不在意她的态度,畢竟小姑娘臉皮總是薄,他繼續說着,“可這柄扇,你是上了心的。”
“啧啧啧,到底是不同。”
沉安忍了又忍,到底還是有些怨氣:“先生!”在說什麼胡話?陸老闆幫了她許多,她不過是送他一柄折扇。
“阿鈴,你所受的苦非常人所能及,若有可能,情這一關我和你師父都希望你不去闖。”陳先旭難得地認真,“但我們并不會阻撓你,你該體驗你自己的人生。陸豐銘他不錯,哪怕看不見,卻仍有人願意追随他。有他護着你,結局應是會不同。不過江湖都傳他陸老闆的眼睛就是個擺設,能不能看見都一樣。”
他又在玩笑了。
“倘若你真下定決心,這和親也可不去。”陳先旭略有些渾濁的眼睛緊緊盯着她,透着明冽的光,“我和你師父都會支持你,無論怎樣。”
哪怕,可能會賠上無可預計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