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外科醫生。”方行知突然說。
“什麼?醫生?你渾身上下沒一個地方和這個詞沾邊。”聶威說,但當他想象着方行知穿着白大褂,手裡拿着手術刀的形象時,又覺得詭異的合适。
“我知道。”方行知說,在聶威問他時,他仔細思考了自己到底真正想要什麼。
想要的人已經有了,可想做的事——自從他的生存危機被解決,階級也因為瑞優而改變後,他就多出了大把時間。
和瑞優不一樣,他在數學上有天賦,并不意味着他像瑞優一樣,對數學幾近癡迷。數學于他而言更像工具,而不是要為之奮鬥一生的事業。之前非常努力,更多的是不想讓瑞優失望。可真要他回答,究竟什麼才是他要的,他想來想去,腦中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想再感受到掌控他人生命的感覺。
他心中的征服欲需要一個出口。
不過,選擇高尚職業的動機是出于低劣的欲望,這點他永遠不會告訴其他人。
“我難以想象,我躺在床上,過來主刀的人是你的情況。”聶威皺起眉,甚至覺得那場景有些恐怖。
“這是小概率事件。”方行知說。
他們隻用了半天就到了雲屏大學,作為國内最高學府,這裡氣派不凡,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凝結着曆史的光輝。學校裡矗立着創始人的雕像,大理石上也镌刻着校訓。
方行知第一次來到大學,好奇地左右觀察。在槐鄉村的時候,老師讓他們寫下各自想去的大學作為目标,雲屏大學就成了學生們心中最神聖的存在。除卻父母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殷切期望,和大家想要離開大山藩籬魚躍龍門外,這所存在于教科書上的大學,承載了太多曆史。它是過去共和國青年們一手培育的碩果,青年之精神,同樣具象化在這所大學。
“我勸你不要對這裡抱有太多光環。”聶威走在他身邊,漫不經心地說。
“你的話沒什麼說服力。”方行知回答。
“我爸公司裡,有不少來自這裡的中層管理和技術人員,他們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曆史就隻是曆史。現在的世界,大家都在做獵手,已經沒多少百年前那樣的傻子了。”
聶威說,談及這些時,他身上的戾氣彷佛消失了,隻剩下冷靜和客觀。“在章惜時來之前,我也拿到過班上的第一,說實話要做到并不難。隻不過,章惜時那小子——”聶威咬了咬牙,“他就是這世上最傻逼的卷王。手裡有資源時,我隻需要讓家庭教師幫我計算進行各項決策的成本收益比就可以了,分配時間和精力,去做最優的決策。”
方行知看着他,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聶威挑釁地笑了:“怎麼,你以為我就是個隻會校園霸淩、腦子不好使的傻逼嗎?我想當我家裡人都不會願意的。”
“……”方行知沉默着,做一個合格的聽客。
“決策利益最大化,是我爸和我哥教我的。國内自從教育減負後,學校的老師就都成了保姆。我在進高中前,就已經把高中三年的所有内容都提前學完了,而學校裡其他學生,進度沒我這麼快的,也大多提前學完了一年的内容。老師在課上也默認是這樣,他們隻講延展内容,基本不講課本上的。你多少也察覺到了,我們班裡的老師會教微積分,其他地方學校的老師可不會講。”聶威說。
“嗯,我來學校的這段時間裡,老師們講的都是如何用最快最省力的方式解決題目,沒有講過課本内容。”
“我們學校的老師是非常合格的工具。他們能吃透高考每一個考點,然後把解決辦法告訴我們。同時不會幹涉學生的規劃。一門科目從100分到130分是很容易的,但從130分到140分,就變成了難事,這時候把時間分配給其他科目,就成了更明智的決策。看見一道題,也不需要去思考它有什麼用,隻需要去揣摩出題人的想法就夠了。”
聶威微微皺着眉。入秋了,雲屏大學不少樹木變得金黃,空氣中有一股幹燥的植物香氣。
“揣測出題人的想法,确保自己名列前茅,同時參與衆多選擇,又确保自己可以随時抽身,這是斛石教我的。參加夏令營更有利,就來參加,去做公益活動能讓我申請國外大學的履曆多添一筆,哪怕隻是做做樣子,我也會去做。我是這樣,我爸爸和哥哥是這樣,我家公司裡的雲屏出來的員工也是這樣。”
“你沒有真正想做的事嗎?”方行知忍不住問。
“有,但是沒有必要。”聶威回答。
“我不理解。”方行知皺起眉。
“你當然不理解。你不是我的同類,你的那個老師也不是。聶家人隻要确保自身位于社會前10%就夠了,其他的都不重要。”聶威說,然後又忍不住磨牙,“章惜時那個傻逼……我用大數據模型分析過我的成績,制定了詳細的計劃,但他還是能——呵呵,他風光不了多久。那種家庭條件,以後撐死也隻是個中産。”
“……”他沒有意見可以發表,聶威說了很多話,很有價值,目前并不是維護同學的好時機。
“方行知,學醫是對你自己的浪費。我從我哥那兒知道了你那個老師的背景,以他能調動的資源,隻要他願意為你付出,你完全可以在未來成為我的同類。學醫撐死隻能讓你當個中産。”聶威說。
方行知清楚對方說的每個字都是對的,但他還是問了一個問題:“分舌,紋身,染發,這些不也是在浪費你自己?霸淩章惜時,不也是在透支你的社會評價?”
“我樂意。”聶威說,然後又補了一句,“而且,這點代價根本什麼都算不上。”
方行知頓時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