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之蘅依舊記得她離開家的那一天,就猶如電影般的,每一幀都記得相當清楚。
那是2012年,她高三下學期的一個周六。
她躺在被窩裡把自己裹起來,耳邊卻依舊能聽見外面父母你來我往的對罵聲。
劉雨晴的聲音又尖又利,仿佛要在她房間門闆上鑽出一個洞來。
許之蘅搞不懂——
為什麼在學校那麼溫和有禮的劉老師,回到家便要換上一副面目可憎的潑婦嘴臉。
對罵聲不絕于耳,吵得人腦殼疼。
不多時歇了下去,房門被敲響。
門外許之蕪的聲音悶悶的:“阿蘅,吃飯了。”
許之蘅悶在被窩裡裝死。
不過半分鐘,房門被大力甩開,狠狠砸出聲響來。
劉雨晴站在門口,用力拍兩下門闆,嗓門尖細:“睡睡睡!就知道睡,飯都不吃了?我這是造什麼孽啊——你能不能學學你姐姐别讓我操心?”
她氣勢洶洶走到床邊扯開被子,嘴裡依舊在唠叨:“诶喲……诶喲,我這是造了什麼孽。”
許之蘅漏出半個腦袋,表情全掩在淩亂的長發裡。
“你看看你這是什麼樣子?高三了,你就這麼睡是吧?就這個樣子啊?你出去看看哪家快要高考的小孩像你這樣?”
劉雨晴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樣,手指在許之蘅腦袋上戳着,“快點起來吃飯!”
許之蘅不吭聲,人坐了起來。
*
飯桌上,劉雨晴的話還是停不下來,一個勁兒地數落女兒。
許國棟端聽着都覺得飯菜都難以下咽,端着碗臉色難看道:“有什麼事情你下了桌再說,被鄰居聽到多難看。”
“怎麼難看?什麼鄰居不鄰居的,這裡又沒别人。” 劉雨晴瞪他一眼,“要是她跟之蕪一樣乖,我會說她嗎?你說她小時候多乖啊,怎麼變這個樣子了……”
許國棟看了一眼低頭不吭聲扒着飯的許之蘅,輕咳一聲道:“小蘅高三了,你别給她太多壓力。”
劉雨晴斜眼看他幾秒,筷子一擱,冷聲發作道:“我給她壓力?許國棟這話你都說得出口?你是沒看過她三模成績是吧?”
“我帶的A班,結果自己女兒在B班,成績還總是卡在九十幾名上不去下不來,學校裡别人怎麼看我?我在辦公室裡都擡不起頭來說話知道嗎!”
許國棟又咳嗽兩聲,剛想接話又被劉雨晴打斷了:“是啊——你清高啊許國棟,你總是這幅風輕雲淡的樣子,清高有什麼用呀?次次評職都落選,哎呦……我當初怎麼就覺得你這幅樣子潇灑呢,我真是……”
許國棟臉沉下去,“好好的又提這個事?你還想不想讓人吃飯?”話說完,碗筷一摔,氣洶洶起身就出門了。
劉雨晴捧着碗,氣得直抽氣。
氣氛冷凝到了冰點,兩姐妹都習慣默不作聲地吃飯,生怕一開口把劉雨晴給點炸了。
沒過一會兒,許之蕪吃完飯,看了看時間,“媽,我去做家教了。”
劉雨晴剛好吃完,放下碗筷說:“我跟你一起出門,去一下你二姑家,差不多傍晚回來,之蘅一會兒把碗洗了,下午把我昨天給你那兩份卷子做了,回來我要看。”
“知道了。”許之蘅頭都不擡,菜也不夾,白米飯在嘴裡嚼爛成渣,泛出一股甜味。
劉雨晴收拾完,腳踩出門還不忘回頭叮囑一句:“對了,記得早點把米給淘了啊,四五點煮,要是下雨把衣服收一下,别一直玩手機,聽見沒?”
許之蘅應了一聲。
門啪嗒一下落鎖關上了。
霎時,客廳裡便靜了下來。
許之蘅吃完飯洗了碗,甩幹手上的水,窩進房間裡和自己的網戀小男友李正陽大吐苦水。
李正陽淨說俏皮話逗她開心,過了一會兒,他發來一條q/q消息:要不你來n城找我玩兒吧?
n城不遠,坐汽車兩個小時就到了。
許之蘅腦子裡轉轉繞繞,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想了些什麼,隻記得自己鬼使神差的心動了,回了一個好字。
沖動是魔鬼。
她收拾了一些衣服,揣着自己的小金庫一千七百塊錢,在客廳茶幾上留下一張說自己要去朋友家玩幾天的字條之後就沒有一絲留戀地出門了。
*
天很陰,雨淅淅瀝瀝的,下一會兒,停一會兒,再下一會兒,反反複複。
許之蘅沒有帶傘,提着一個黑白條紋的手提袋,坐公交,再步行幾分鐘,到了f城客運站時,她全身都粘了濕意,白色的闆鞋鞋頭漬了污迹,裡頭全是水。
坐到汽車座墊上時,她的心在砰砰地跳,有點驚慌,又帶着欣奮。
她輕輕長長地喘息着,把車窗窗簾拉得緊閉,看了眼手表,還有一個小時,姐姐做家教就該回家了。
許之蘅登上q/q,對李正陽說:我坐上車了,還沒發車呢。
李正陽回:應該差不多一兩個小時就到了吧?我先去忙,等你快到車站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接着又給她發了一串手機号碼。
許之蘅回:好(可愛)
半個小時後,長途客車發車,緩徐地離開f城。
開了一個多小時,上高速時,許之蘅的手機響了。
她做賊心虛地看了一眼來電人顯示人,是姐姐許之蕪。
許之蘅抿抿嘴唇,把電話給挂斷了。
過了沒兩分鐘,許之蕪的短信進來了——
[不要鬧了行不行,你叛逆期也有個度?去哪兒了?去什麼朋友家了?]
父母的電話接踵而來。
許之蘅有點心慌,點了拒接,索性直接關機。
那股心慌沉了下去,她身上黏黏膩膩,頭皮發脹,用兩隻腳夾住了行李袋,閉上眼睛小憩。
人迷迷糊糊的,一路就睡到了n城。
許之蘅下車時,外面天也是陰的,雨絲若有似無。
她把手機開機,許之蕪的短信再次進來——
[阿蘅,不要鬧了,回家來。]
短信和未接提示一直竄,許之蘅選擇了無視,給李正陽打去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