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之擱下替她拭汗的帕子:“你封了穴,改日再拜謝支童大師。”
她掀起眼簾望向白須僧人,心中暗歎,這位便是浮屠寺的鎮寺之寶,支童大師,果然極具佛性,名不虛傳,讓人感覺敬畏又清淨。
“女施主安心。”支童白須微動,轉過身去雙手合十,誦經的小和尚們鞠躬回禮,依次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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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草如茵,花木扶疏。
禅房院落視野開闊,遠處山巒起伏,雲霧彌漫。
支童蒼老的目光凝向空谷,開口道:“心疾滋生瘴魇,非一朝一夕。”
沒想到她小小年紀,卻心結頗深。
“如何破解。”石桌前沈毅之目光微沉。
他想起阮舒窈暈倒前驚恐的目光,分明是在怕他。
她不該怕自己他才對,除非她神情混沌時,把自己當作了旁人。
緩頓片息,眸底掠過寒意。
支童捋了捋長須:“若一空師叔出關,或許能解。”
“一空大師,現在何處?”沈毅之斂去鋒戾。
支童笑意慈悲,眉宇間蘊展智慧,手掌擡起:“就在這西崖,雲鼎峰上。”
沈毅之仰頭凝向雲端。
“有緣自會相見,殿下切莫白費苦心。”
支童搖搖手,言下之意是緣分未到,縱然去了也見不到一空大師。
山澗溪巒縱橫,湍急水流不息,沈毅之轉眸望向禅房,心中思郁紛擾。
她常受夢魇驚擾,她到底夢到了些什麼?
“緬因素有魔鬼城之稱,兇險萬分,殿下決心要去,三月内可能回來?”支童雙手撚着佛珠,音量深緩,神态溫和。
在北國時,支童見過皇子燕甯。
“孤今夜動身。她留在寺中,勞大師照拂。”
看似是在求人辦事,卻帶着一種不容拒絕的意味,施以威壓。
他并非是不尊敬支童,而是委以重任,免後顧之憂。
他不想等,隻想用盡一切法子抹去,那個男人在她身上留下的任何印迹。
他知道阮舒窈沒有錯,錯的是老天爺。
等替她解了蠱,也許他們真的可以,嘗試着重新開始。
支童看得出,即便那緬因有刀山火海,這一趟殿下也是非去不可。蒼老手指撚動佛珠,聲音磁厚悠揚:“阿彌陀佛,浮屠寺中,老衲可保她無恙,惟願殿下平安歸來。”
“多謝!”沈毅之雙手合十,平常寒暄幾句。
支童攜弟子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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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潮悶,雷鳴電閃至五更不熄,風雨席卷,勢如拔山。
西崖禅院隻阮舒窈一人居住,她蜷縮着身子不敢去看窗外,駭人的聲浪嘶比洪雷,韻動崖谷,像是受刑的山怪在痛苦哀号。
辰時雨歇,黑雲翻湧,天地連成一片,仿是山水圖落入蓮池,視線混沌。
不多時,董鶴年挑着一盞油燈尋來,照往常送了清粥素菜。
阮舒窈用完早膳,問起那奇怪的聲音是什麼。
董鶴年微愕,除了雷鳴電閃,他并未聽到其他聲響,莫不是女郎瘴魇深重,已分不出夢境現實,醫學典籍《傷寒雜病論》記載過,谵妄髒躁之症,由火熱過亢而引起驚悸恐,類似心境障礙,十分棘手,若任由發展,不堪設想。
望向她花容失色的模樣,腦海裡竟浮現出冷宮中瘋瘋癫癫的罪婦們,她們都是從癔症開始,漸漸胡言亂語不受控制,董鶴年不忍細想,匆匆撇開目光,凝望窗外濃霧,眉頭緊擰。
他深吸一口氣,笑着試探道:“近來菩提城聖僧講經,四海取經人前來朝拜,除了僧人,還有各門各派的佼佼者,其中,不乏罪業深重的大惡人,總之良莠不齊,魚龍混雜。江湖人怪癖極多,前兩夜我也聽到過琴音,加上和尚們的誦經聲,的确吵鬧。”
可西崖僻靜,再大的吵鬧聲也傳不上來。
細細觀察她的神情,好似并無異樣。
“是有人在哀嚎,聲浪時遠時近。”阮舒窈目光堅定。
“待晚些濃霧散開,我去山中巡視一番,順便采些藥草。”
董鶴年縱然疑惑,卻也不敢大意,想是驚雷在追趕什麼猛獸,嘈雜雨中,哀嚎聲大緻相似。
午後,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進禅院,微風拂來一片清涼。
阮舒窈眺望群山點翠,耳畔溪澗潺潺流淌,心境莫名開闊。
不知立了多久,隐約察覺周遭隴上一道暗影,她緩緩轉身,面前龐大軀體如刀刻斧鑿的石像般矗立着,男人高十餘尺,袒露的臂膀黝黑發亮。
“啊~”驚魂動魄的聲音響徹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