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不厭詐者何談信義?
講信義也是要分人的,讓他跟李修臣講信義,怎麼想的?
固然沈慕時的發言很危險。
敢當面指責皇子,很直很剛。
看在他是沈慕時的份上,終究沒有說什麼。
準他去談和,其實也無甚不可。
大不了掀桌子開幹,左右對面的武将打不過他,文官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但至少要讓他胯.下有馬,麾下有兵。
他可以死在戰場上,不能死在案闆上。
太傅默然好半響才回過神。
聽見沈慕時罵皇子,那比罵他祖宗還要難受。
義憤填膺的跳了出來:“你姓沈的還敢提這話,先扪心問問,這一切禍端因誰而起,自從找回來個什麼二小姐,一家老少跟灌了迷魂湯一樣護着,門風家教在你們手上算是敗光了,你舍不得管,自有教她做人的時候,容不得她倒反天罡。”
“太傅。”燕甯沉下嗓音。
這是眼珠子在地上叫人踩着,沒看見他呢?
“老臣失言。”
太傅想起什麼,眉心一肅。
燕甯被他們吵得頭疼,議事就此作罷,按照歸還邕淵,贈萬金的條件,再令使臣去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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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
月華輕紗般覆蓋屋檐,枝葉間漏下斑駁光華,宛如點點碎銀。
兩個丫鬟垂低橘黃紗燈,細心挨在她腳邊照路。
不遠處一道偉岸身影,負手立于回廊。
“兄長。”她遞披風給沈慕時,待巡邏府兵行過,才堪堪開口:“我在天厥的事,不是有意要瞞,是我……”
“都過去了,初冉已在祖母面前幫你解釋,祖母心疼你還來不及,斷然不會怪你。”沈慕時把披風拿在手上:“你入府時我便說過,我們是一家人,無論往後發生什麼,我都會站在你身後。祖母叫你去屋裡說話,是有東西要給你,你放寬心。”
她微微颔首,與沈慕時一前一後走在回廊中。
入府以來若非沈家庇護着,她估計早被拖到街上供人參觀。
心裡對沈家更親了些。
行至老太君院前,沈慕時頓住腳步,躊躇了幾息,心中疑慮道:“衍神,好像認識你。”
衍神回頭是在看她。
她盈盈擡眸:“但我是第一次見他。”
這話不真,也不假。
沈慕時立在原地沒動:“景啟點兵故意拖延出發時間,表面說是戰船檢修,實際還有其他原由。”
時間拖得越久,對北國局勢越不利。
“什麼原由?”她沒想這麼多。
“殿下并未告知,很可能是與衍神有關。”他繼續道:“古書沒有衍神兵單獨出現的記載,即便出現,也不會聽命于,皇族以外的人。”
所以衍神兵單個出現,是不正常的。
而且他還聽命于景啟,更加不正常。
他們之間有什麼聯系,總不能,景啟是皇帝的私生子吧。
“沒有例外嗎?”
那衍神為何要與她結契,她也不是皇族之人。
她想不明白。
“關于衍神的詳細記載,多數藏在太極殿,連皇儲也隻有登基之後,才有資格管理。”沈慕時按下猜疑。
“他……”阮舒窈喉嚨微澀。
他們自百獸園之後,再沒見過面。
“他真願與天厥和談嗎?”
真願歸還天厥城池,賠禮道歉?
“和談隻是緩兵之計。”沈慕時斂目。
但凡北國喘過氣,與天厥必有惡戰,天厥應該也能猜到這一點。
“另一個叫司徒金利的使臣,可是還關在牢裡?”她似是随口一問。
天厥派的兩個使臣,一個被殺了,一個被關着。
真想和談不是應該有些實際行動上的表示嗎?
至少把人好吃好喝的供起來,一路撒花送回去。
沈慕時喉結動了動:“提供舉報線索的人,正是司徒金利。”
那幅圖是司徒金利交上去的?
也不知經過了哪些人的手?
她面色讪讪,沒再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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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厥看北國意欲和談,想是北國與瀛洲一戰元氣大傷。
提的要求越發過分。
就在北國商議是否放寬割地賠款條約,一紙戰書呈到燕甯面前。
天厥已率先出擊,舉國之兵力,如蝗蟲過界,短短七日占了邕淵,比耗費在談判桌上的時間要短。
初戰告捷,天厥士氣大漲。
過邕淵入陵關,直逼桓城。
桓城乃北國第一門戶,近三百年來,沒人能攻破桓城。
此次派了沈慕時去守桓城。
若桓城破,蕲州兵馬不足,敵軍直入北國腹地,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桓城必須守住,至少拉長戰線,給戰備物資調度争取時間。
八百裡加急。
大司馬主動迎敵,奪回陵關。
戰地消息傳入宮中,再由專人謄抄一份送達沈府。
最近三冊消息。
八月六日,天厥在陵關戰敗,假意和談,實為設伏,大司馬勘破其陰謀,頑抗禦敵。
八月十日,天厥用火石車攻城,大司馬死守陵關。
八月十五,天厥火燒陵關,四萬兵馬退守桓城。
至今九月一日,宮中沒有消息送來。
老太君去過兩次,都沒見到燕甯。
九月三日,宮中再次傳來消息,皇子親自領兵增援桓城。
若非事态嚴峻,燕甯不會出兵。
他一走雲州城便無人坐陣,何況他還帶走了六門震天雷。
一門震天雷相當于四枚火炮,威力巨大。
他必須速戰速決,不能給敵人趁虛而入的機會,否則雲州城危矣。
大軍五更拔營,臨行也未見她一面。
從百獸園至今,他們已有兩個月不曾見面。
援軍離蕲州六十裡,前方戰報,桓城破。
天厥也有衍神兵。
着紅甲刀槍不入,所向披靡。
紅甲神兵是在攻打桓城時才出現,數以千計,戰鬥力極強。
除非出動北國衍神兵,否則無人能敵。
燕甯趕到蕲州城樓,窺筩能看到遠處。
沈慕時麾下不足百人,正被紅甲神兵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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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州城。
阮舒窈心緒不定,修煉焚心訣時出了岔子。
她的天賦實在算不上好,即将突破之際,完全不得要領。
焚心訣是一空拜入佛門前所創,那時他才幾歲。
與他一樣大的時候阮舒窈字都沒識全。
為了方便她修煉,一空專門改良過,可她還是練岔了。
氣沉丹田痛得直不起腰,許是修煉太耗精力,她感覺痛感開始模糊,眼皮越來越重,軟着身子倒了下去。
這一睡便是三天。
有什麼東西敷在她額頭上,涼涼的,帶着一絲清爽。
睡夢中她按住那隻觸碰她的手,溫潤修長,骨節分明,像是男子的手,很好摸。
她已經許久沒有做過這種夢。
夢裡山花爛漫,風很輕,雲很輕。
微冷的唇蹭在她耳畔,撩起一陣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