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石極不易得,勞民傷财。
采練靈石的礦場出現塌方,交不上靈石,中間辦事的人逼得太狠,把當地百姓逼得揭竿起義。
堆積如山的奏章壓得燕铎喘不過氣,他像現下這般,坐在地上。
斷了緻幻的靈石,王皇後清醒一些,她到大殿尋他,偎進他懷裡。
“燕铎,對不起。”
她哭的很傷心。
燕铎胸口揪了一下,伸手抱她。
她仰起腦瓜看他,哭容凄凄,顫動着張開嘴唇,柔指攀住他的臂彎,哽咽抽泣道:“我,我想看看孩子。”
燕铎眸色沉沉,聲音啞得有些吐字不清:“皇後病了,孩子有乳娘看着,你放心。”
上一次她把孩子抱得太緊,差一點捂死。
“我不想再吃那些東西了,你說過什麼都由着我的?”她神經繃得很緊,似是想要證明點什麼。
“生病了就要吃藥,不吃藥怎麼能好,你還想帶孩子去放風筝,再忍一忍,好不好?”燕铎把她臉上碎發撩到耳後。
他總是這樣,溫溫的煮着她。
“我的命,對你來說就這麼重要嗎?我吃了藥很痛苦,每一根筋就像是被封在冰窖裡,我好痛。”她手不受控制的捶着胸口,依偎的姿勢變成跪在他身前,滿眼的失落:“你隻是要我活着,不在乎我會不會成為罪人,不在乎我有多難受,如果你真的不是為了利用我,就讓我别再這般活着了,求聖上,賜我一死。”
“求求你,求你,燕铎~”她哭得太狠,眼裡流出鮮血,她有點看不清男人的臉,但她記得,那張臉曾驚豔過她的時光,隻是幸福的時光太短,燕铎便迫不及待的,讓她召喚衍神,她的愛毋庸置疑,她也能理解帝王家血脈傳承的涼薄,可即便隐藏得再深,虛妄的泡沫都會被定海螺戳破。
久久沉寂過後,燕铎麻木的點了點頭,抑着一股哀憫,替她擦臉:“我們不吃藥,我們去看看孩子。”
她不哭了,那顆千瘡百孔的透明的心,又被他燒着……
停了丹藥,她像是被燙水澆過的花骨朵,皮膚燒傷發绀,出現血毒之症。
潘觎看不下去,在殿外跪求燕铎整整六日,再耽擱下去,她一定會死的。
她曾笃信過,燕铎愛她入骨,為什麼最後會是這種結局?
于是,潘觎發動了宮變。
宮變那日,陰霾籠罩,漫天飛雪。
王皇後一襲白衣,拖着病體離支的嬌軀,從城樓一躍而下,是為天下殉葬,也是以她的命了斷這場紛亂。
鮮血侵染白紗,開出朵朵罂糜紅花。
王皇後以身殉國的消息傳開,潘觎徹底瘋魔,他抱着王皇後破敗的屍首殺入太極殿。
燕铎心軟了。
用續命天書中的獻祭之法,強行為她注入了一口生氣。
第一個為她獻祭之人,是潘觎。
她的毒症需要定期換血,幽藍電母便是用來換血的介體,可以幫她匹配出适用血源,篩選少女的原因隻是因為年輕,沒什麼疾病。
……
續命天書運用方式,一空懂的不比燕铎少。
就算萬事功成,真的複活了王皇後,她也不再是她,頂多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罷了。
“可否,帶我們見見她。”阮舒窈眼尾潤着濕意,仿是站在一層薄薄的憂郁霧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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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線蜿蜒的内河飄浮着幾隻幽藍生物,河上架着一座黃金橋,除了綠植鮮花,能用得上的亭欄桌椅都是黃金打造。
燕铎皇帝穿着素雅,不似極奢之人。
她心中納悶,不遠不近的随在後頭。
過橋可見一座巨大的青銅祭壇,祭壇上雕刻繁複圖騰,代表太極魚眼。
祭壇前面矗立着上千套銀白龍鱗甲,是連空甲都如此莊重,仿是在無聲講述古老而神聖的傳說。
她遙望了一眼,腳下踏入太極坤殿,殿頂蓋的彩金琉璃瓦,内部裝飾以花卉、水晶為主,色彩斑斓又不失雅緻。
寒玉床上的女子像是睡着了般,蒙着面紗,穿着華麗又嚴實。
一空沒有走近,身上斂着殺氣,微微皺眉:“換了皮,你還認得出她嗎?”
聞言,阮舒窈一悚,腦海中對‘換皮’兩個字有一點點模糊印象,但一時間又想不起什麼。
燕铎面無表情,好似這人不是在與他說話,沒有答言。
一空無聲地誦了一遍佛經,他知王皇後吊着的那一口生氣,尚存一絲靈識,生不如死都不足以表達這十幾年來對她殘忍的折磨。
所以,稱霸大陸的北國,到底受到了什麼威脅?
還是說,燕铎一直在騙王皇後,根本沒有什麼未知的海外強敵。
隻是他想快點召喚出衍神兵,而施加給王皇後的壓力。
他刻苦練功,修仙問道,不過是在演一場苦情戲給王皇後看。
可方才見燕铎與一空對招,怕是十年如一日不曾間斷的修煉,才能達到這般功法。
那未知的浩劫到底是什麼?
如果真有此事,很可能危險已經來臨,隻是無人察覺。
她殚精竭慮地想,頭腦沉沉甚至出現輕微窒息感。
殿内氛圍膠着,怕他們不由分說打起來,阮舒窈低聲呢喃道:“會給北國帶來浩劫的,可是天厥?”
八月十五,天厥火燒陵關,四萬兵馬退守桓城。
九月三日,燕甯親自領兵增援桓城。
一定是出了極為棘手的問題,連鎮守雲州的震天雷都搬了出去。
燕铎摸了摸袖口裡的密信,他知天厥出現紅甲神兵,無人能與之抗衡。搬去的震天雷暫且擊退天厥,可數量有限,且作戰笨拙,易守難攻。
但這些都不會真正的威脅到北國。
他目中透出幾分凝重的思量之色,靜了好半響。
就在阮舒窈以為,沒人會回答她時,燕铎開口了。
“三百多年前,世昌帝被放逐出海的十八皇子燕沂岚,從海外帶回一個女人,她是東萊渤澤國的聖女,住在遙遠的大洋彼岸,她帶着探索新人類的目的,從渤澤群島啟航,駛向無邊無際的陌生海洋,她在大海上救了燕沂岚的命,兩人相愛。”
“在北國危如累卵之時,是她召喚衍神兵,成就北國霸權。”
“衍神兵的起源是大海,有變色隐身的特性,我們普通人肉眼看不到他們,渤澤子民瞳生異色,無論他們是否隐身都能看見。”
“你們以為的神兵天将,不過是大海上的奴隸種族,他們隻能生活在海上,世世代代受渤澤國控制,被帶到北國的那一批,是聖女的私有物品,聖女臨終前,把他們留給自己的後人,就在這太極殿裡,有血契壓制着,需要所謂的真愛,才能解開定海螺秘鑰,使他們忠于我等。”
“寡人與皇後伉俪情深,宮中亦無任何妃嫔美人,她想要什麼,寡人都依着她,為什麼這樣,還不算真愛?”燕铎神色怅然,頓了片刻,繼續道:“渤澤國聖女消失在海上,大概還會派人開辟新航線,說不定,他們已經發現了這片大陸,屆時不光是北國、天厥、金烏城都會面臨未知浩劫,衍神兵或許能夠抵禦他們,為整個神洲大陸,争取一分希望……”
二人看了他許久,心中五味雜陳。
他的這番話着實令人動容。
他複活王皇後,竟是出于愛,出于對天下的責任。
他壞事做盡,竟是為了保護他的子民。
阮舒窈動搖了,心中的那杆秤開始偏向他。
“聖上,可還有遺言?”
一空單掌行禮,眸低慈悲沾染幾分晦暗。
整個太極殿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寒意籠罩,沉重又壓抑。
燕铎想起他說過的話:“小僧此來,有一件必須完成之事。”
心中不禁湧起某種不祥的預感,透着難以掩飾的悲涼、不甘,堪堪開口:“寡人這一生,雖有諸多遺憾,卻無愧于心,無愧于天地百姓。”
他閉了閉眼,深邃目光裡一片漆黑,厭厭道:“隻是這權力之巅,太過孤獨。”
一空出手時,無人能擋。
良久。
燕铎艱難地擡起頭,口中鮮血漫了出來,他望向寒玉床上像是睡着了的女子,竟有些想不起來,她原本的容顔。
但她望自己時,充滿愛意的眼神,他永遠都記得。
仿佛是在這一刻,他放下所有執念、牽挂,隻留一份釋然。
一空看他倒在面前。
那雙曾洞悉世間萬物的眼,極力斂着隐隐不穩的波瀾。
此刻太極殿外,火把如流動的繁星。
“傳我命令,入太極殿救駕!”
将領聲音铿锵有力,通過士兵之間的傳遞,迅速在整個皇宮回蕩。
外面人雖多,對一空來說殺出去并不太難。
溫和目光看她。
“小僧記得,女施主熟悉水性?”
他們第一次相遇,就是在浮屠寺的絕壁深潭裡,天鵬把她丢入水中,欲誘一空救她,與她生肌膚之親,破他佛門之戒。
可能是他這個和尚當得太容易,小小年紀位列衆僧之上,一句句祖師,折了他的福祉,才讓他現在的路這樣難,他造殺孽,與我佛慈悲背道而馳,他再回不去浮屠寺了。
阮舒窈掩下長睫,奇怪的感覺湧入眼眶。
一道淺淡眸光掠過她,似是怔了一息:“豢養幽藍電母的那條内河,并非是死水,河水很深,我們下去看看。”
“那他?”阮舒窈不敢回頭,怕對上燕铎垂死掙紮的視線。
“若有人救他,便死不了。”
一空那一掌,沒有用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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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陰冷氣息撲面而來,昏暗光線裡,内河近乎深不見底,好似除了三尺之上的幽藍電母,三尺之下還有着許多看不見的生物。
他們随河水流動的方向遊了小半個時辰,浮出水面時,一條幽深密道懸在鑿滿符文的石壁上。
“那是什麼?”阮舒窈驚歎。
一空沒有立即回答,抓住她手腕飛身上了密道。
他掌心燙人,松開後濕透的袖口還殘有餘溫。
“大概與渤澤聖女有關。”一空暗暗收攏掌心,收得很輕。
密道盡頭,是一道厚重銅門,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一空便破解了機關。
銅門緩緩打開,外面竟是另一個天地。
晨輝破曉,空氣中彌漫着清新而略帶濕潤的氣息,與密道内沉悶的環境截然不同。
他們置身于一片花海之中,陣陣芳香,飛鳥盤旋,遠處群山環抱,雲霧缭繞,他們就這樣逃了出來。
“女施主。”一空清聲喚她。
她回眸間,那片花海似是吹入了僧人古井無波的眼瞳裡。
他喉結動了動。
“可要跟我走?”